“那是我亲生的骨肉,却要在?我肚子里被生生落下。”程娇平静地?叙述着,眼中却无声掉下泪来,她又想起那一晚,打胎药入喉,小腹阵阵坠痛着,像被刺入了利刃左右搅弄。
“韩桢,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痛。”她侧过头?避开韩桢伸过来的手,自己轻轻拭掉脸上的泪珠,“如果我原谅了你,就好像那个孩子无足轻重,就好像它从?没来过一样?。”
韩桢的手颓然坠落,他深深地?垂下头?去,程娇听见了低沉压抑的哭声。
“对?不?起,娇娇,都是我的错。”韩桢许久才勉强忍住泪意,他眼中的程娇模糊一片,可韩桢知道她也哭了。
“我确实没有资格再奢求你的原谅,日后我都不?会再打扰你了。”……
马车绕了一大圈,又摇摇晃晃停在?越州府衙门口,小苑等人见程娇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地?从?马车上走下,忙冲过去扶住她,小心?地?朝那车上扫了一眼,低声问:“掌柜的,你没事罢?”
程娇怔忪地?摇摇头?,“没事了,我们回诸暨罢。”
小苑惊讶道:“徐掌柜的事……解决了?”
程娇无力地?点点头?。
韩桢至少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他既然答应了会让扬州府那边查清真相,就一定会做到。她是个商人,这种有利可图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
就让这件事成为两人的终点,从?此两清,不?必再见。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又过?四月, 已过?了寒冬,到草长莺飞、桃花满山的时节,徐新的身子也随着气温渐渐缓和?, 如今已然?大?好, 已经能带着闵旭上山踏青了。
此前她被?疑为杀害陈义的凶手,关在越州府衙地牢的时候吃了很?大?的苦头, 幸而有韩桢出手相助, 勒令越州赵知府为她延请名?医看诊,待身子好转后遣回扬州。扬州府得了江南转运使说要务必查清真相、不得冤枉好人的吩咐,办事很?是认真仔细,四处走访奔波,倒也确实给他们查出些蛛丝马迹。
据徐新所述,她将陈义砸伤是十二月十六日晚, 随程娇离开?扬州是十七日,可是十七日当天, 却有同住梅岭巷的邻居亲眼见到陈义摇摇晃晃地从家?中出来,还骂骂咧咧地发誓非要把徐新母女抓回来暴打一顿不可。
可既然?十七日人还是活着的,为何后面?突然?又死了呢?
此事说来离奇,原来陈义那人好赌成性,在扬州各大?赌场均欠下巨额赌债, 他自己无力偿还, 不知怎么的听说了浙江明珠记两个家?财万贯的女掌柜皆是独身之事,这才?百般打听、千般算计, 将徐新娶到了手,一时间富得流油, 又从街边癞皮狗摇身一变成了各大?赌场的座上宾。
可纵使徐新手累千金,也禁不住一个赌徒的肆意挥霍, 不过?半年的时间,陈义再度债台高筑。
开?赌场的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精,都晓得他这些钱财是靠吃软饭得来的,必不长久,其?中就有个脑子活络的,想着再多的钱财落在陈义手里到头也是个空,不如趁他还未挥霍干净,来个走空门,将他仅剩那点家?底子刮光光,省得来日讨债无门。
于是那人算计着时辰悄摸翻墙入了陈家?的屋子,也是时也命也,按理来说陈义白日里本该混迹赌坊才?对?,可恰好因着昨儿?个被?徐新砸伤,他不得已暂且休息在家?,谁知正好同那贼骨头面?对?面?碰上了。
两人顺理成章地扭打一处,陈义有伤在身,一时不能敌,被?那走空门的贼骨头打死了一条小命。
那贼骨头见出了人命,也不敢再逗留,忙不迭地又原路逃跑了。
直到数日后,隔壁邻居闻见陈宅里头散发阵阵死老鼠的恶臭,又见隔壁久无人出没,心觉不对?,这才?报了官。
扬州府的官差们见这家?男主?人死了,女人又恰好带着孩子匆忙外逃,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徐新杀夫,因而向越州府发出了通缉令。
此事若非那贼骨头酒后吐真言,被?一个熟识程父的人听见,险些就要掩盖过?去,诬了无辜之人了。
程父那熟人是个混迹江湖、结识三教九流的好汉,得了老友的嘱托便四下留意着,意外听见了那贼骨头的一番醉话,当即便想到了陈义那事儿?,立即转告程父,程父又报给扬州府,扬州府不敢怠慢,连夜拿人下狱,一通吐真技艺后,贼骨头对?失手杀人一事供认不讳,真相大?白,徐新这才?从牢中放出,被?程娇接回了诸暨。
回来修养一段时日后,徐新得知是韩桢出手相助,自己才?从越州那个炼狱一般的地牢脱困,又得了清白,心中很?是感激,想要当面?向韩桢道谢,程娇默然?许久后才?说:“他不会再来了。”
两人当日把话说了个明白,经年的苦和?甜,都在那一番话语中。
韩桢说他不会再来打扰程娇,程娇就知道他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徐新是知道这二人之间的百转纠葛的,眼见程娇黯然?失神,便也不再多问,只当无事发生。
本也就无事发生。
程娇照旧养珠蚌、卖珍珠,期间又送走了调任荆湖的常鹤卿。
浦阳江水茫茫,江风拂起常鹤卿肩上披的鹤氅,他垂眸注视着程娇缓步而来,奉上一斛个头硕大?圆润的珍珠。程娇说:“常县令,您在诸暨为父母官这三年里,心系百姓、公正廉明,为我们办了不少实事,我们大?家?伙儿?都感慕您的恩德。这一斛珍珠,并非我一家?之物?,而是诸暨这许多的珠农凑出来,想要感谢常县令的,请您收下罢。”
望着这一斛价值不菲的珍珠,常鹤卿一时动容,他眼中眸光闪烁,终是伸手接过?,“诸位乡亲这一片洁白心意,我领受了。”说罢,他手腕轻轻一斜,无数粒珍珠于器皿中滚落,悉数沉入常鹤卿脚下这滔滔江水之中。
“就让常某的惦念,随珍珠一起永远留在这里罢。”
常鹤卿说完,冲程娇轻轻一笑。
程娇也同他笑了笑,退后一步,同众珠农一起,向常鹤卿躬身行礼道别。
大?船扬起船帆,逐渐朝着落日的方向远去,终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再看不见了。
程娇坐车回到珠园,徐新正牵着闵旭在门口等她。
“干娘!”虽只离别?了片刻,闵旭还是像分别?许久那样?飞扑到程娇身上,使劲儿?扭动脑袋,“干娘,我想你了。”
程娇揉揉她的头,却看向徐新问:“怎么了这是?”
徐新道:“我同她说了你即将远行朔州一事。”顿了顿,徐新自己也面?露不舍,“朔州那样?遥远,又挨着凉国,听着就怪吓人的,你当真非去不可吗?”
徐新重回诸暨养好身体之后,程娇又渐渐把一部分工作移交给了她,自己则开?始准备去朔州与凉国通商一事。
程娇道:“经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的版图虽遍布江南,却始终不得寸进,如今我们明珠记一家?独大?倒还好,日后若有旁的珍珠字号成长起来,势必要与我们争斗,我不得不未雨绸缪。往南一路都沿海,我们的珍珠销量恐不乐观,往西山峦重叠,而东京城没有过?硬的关系难以铺开?局面?,不如往北。”
“听闻那凉国受我大?文影响,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亦爱珍珠,只可惜本地产量颇少,他们那凉河中生产的所谓‘东珠’虽珍稀,单论品相未必及得上我们养殖出来的,若我能将我们的平价珍珠卖与凉国,必能大?赚。”程娇信誓旦旦地道。
徐新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总不会算错。只是这一路山水迢迢,那镇威城又是两国边境,挣不挣钱倒不要紧,我实是担心你的安危。”
程娇道:“我多多带些人手,一路小心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生意哪儿?有不冒风险的?待到了镇威城中就好了?”
“为何……到了镇威城中便好了?”
程娇会心一笑,“因为我有绝对?信得过?的朋友在那里,她颇有权势,定能罩着我。”
因此前从韩桢那里听说了韩芷和?乔文心的近况,得知她俩都在朔州,程娇便尝试着给她们分别?写了信,韩芷那头不知是否是地址不详的缘故,始终没有得到回音,倒是乔文心给程娇寄来回信,足足写了七页纸,字里行间都是难掩的激动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