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1)

寂静的空气中除了我和他的呼吸,就是我不停喝汤吞咽的声音,我喝光后把空碗放下,用非常老成的口吻对他说,“你好像又长高了。”

他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辩解他已经二十一岁,是成年男人了,不会再长了,他只是忽然用很严肃的声音喊我名字,“你之后要怎么办。”

我蹙眉问他什么怎么办。

他顾及着我的颜面难以开口,在原地踌躇斗争很久,“你要和他一起生活吗。”

薛止文说的他是谁我拿不准,所以没有回答,我提醒他时间不早了,稍后姜婶会为我送安神汤。

他没有走,郑重其事看着我的眼睛,“你还要和我姐夫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哪里有答案回给他,我也不想和他说这些。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孩子,一个生活在父亲庞大权势的保护下,对外面世界的黑暗恶俗完全一窍不通的孩子。

他见我逃避,有些焦急冲过来握住我肩膀,逼迫我抬头和他对视,“任熙,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做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做他的情人,还为他生孩子。我承认我姐姐并不是一个善良美好的女人,但她是我姐姐,她嫁给了姐夫,我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幸福。她已经让我看到她因为嫉妒而变得可怕的面孔,我希望她不要更可怕了。”

薛止文那张干净好看纯真无害的脸孔,一度明媚清爽得让我自惭形秽,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这样简单美好的男人,他面对的本该是尔虞我诈,阴谋迭起,可他竟然没有被毒害沾染,没有被侵蚀腐化,他从头到尾从里至外都纯粹明朗,这样的人也许不该活在如此残忍的现实里。

这么多年看惯了腐朽暴力,忽然让我面对如清水月光一样的他,羞于正视自己的恶毒和肮脏。

可我对他所有的好感,都在他这番话脱口而出后变得粉碎,他是唯一知道薛朝瑰残忍迫害我内幕的人,他对他姐姐感情深厚和我无关,但这样劝诫我却是极其可笑。

同样是坏人,同样罪不可赦,为什么我要去原谅和成全,那么谁又来原谅成全我,我做一个良善的好人,将我有机会争夺的东西拱手让人,苍天就再不报应我了吗。

我非常冷漠指了指天台,“既然你是来为你姐姐做说客,那你立刻离开。”

他看到我的脸色,意识自己说错了话,他有些仓皇无助,不知该怎样弥补,急得红了脸,“我只是不想让你和我姐姐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她是我姐姐,你…”

他脸色一变,松开了握住我肩膀的手,我冷笑说,“所以你觉得为了避免伤害,就应该由我退让一步,成全你姐姐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第三者。”

他并不十分清楚这个成人世界的规则和曲折,他恨不解问难道世人评判第三者的标准,不是用婚姻衡量吗?

他把我问住了,我沉默无声,他说先来后到只有当事人清楚,可越是清楚越觉得难受,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不快乐。

“我喜欢画画,喜欢自由,我就不会接受父亲为我安排的一切,包括他让我学金融学商业,要破灭我自己规划的人生,即使他给我的可以让我成为所有人羡慕的焦点,但我不需要,我知道我要什么,我知道什么更能让我过得开心。”

“那是你。”我狠狠打断他,“你没有经历过没饭吃,没有父母依靠,下雨时在荒野里狂奔嚎啕大哭想要找个屋子栖身,甚至路过湖边都会跳出一死百了的绝望。不管你受到了多大的挫败,你都可以回来喊一声爸而彻头彻尾的解决掉,你的悲惨处境你的屈辱生活都能因此翻身抹杀,你还是薛止文,你想要什么生活都能手到擒来。在拥有这样退路的前提下,你放肆追求。可我不是,我和这个社会大多数的人,一旦走错就没有回头的路来救赎自己,所以才会犹豫不决,让自己陷于折磨中。”

他眼底有非常浓烈的心疼和惊讶,他抿着嘴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似乎在进行多么强烈的挣扎和斗争,他沉吟了半分钟忽然冲到我面前,“任熙,你跟我走吧。”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将我抱住,那样滚烫的温度吓了我一跳,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没有一丝玩笑样子的脸,我用很长时间才从他要带我走的震撼中回味过来,我立刻甩开他的手,他没有防备我这样干脆利落的抗拒和挣脱,在我用力的冲击下朝后退了半步。

“你疯了!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薛止文不满我将他的勇敢和真诚当成一个玩笑,“我知道你不快乐,知道你很煎熬,我记得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你,你没有这样愁眉不展,你的笑容很纯粹,在广场的蓝天白云下,在飞舞的群鸽中,是那么明媚晃眼,可你现在没有那样的神采了,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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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这个单纯的男人口中听到了天方夜谭。

或者它不算是,而是一种非常美好又悲壮的幻想。

但这样的美好悲壮并不属于我,也不适合我。

我没有十九岁少女的天真和孤勇,自由快乐很重要,但自由快乐在金钱名分面前又不值一提,婚姻束缚了很多,每个人都逃不过这样的束缚,且心甘情愿妥协于它的束缚,我和薛朝瑰的厮杀不都是在践踏自己的良善和自由吗。

薛止文不是我,也不是这个世界求而不得充满惶恐的人,他看不到别人为了一条退路如何机关算计,为了上位如何麻木不仁,他是男人,他是这个社会权利的掌控者,他可以挑选女人,但我不行。

我笑着问他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他说他可以给我自由,给我快乐,给我不需要忧愁焦虑的生活。

我朝他伸出手,“你有钱吗。”

他说有。

“你爸爸的钱?”

他觉得这样的质问有些刺耳,他急于否认,“为什么我的钱只能来自于他,我自己画画设计都可以赚钱,想要生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我愿意付出精力,也不怕辛苦,足够养活我们。”

“那我的孩子怎么办,我不可能丢掉她。”

他没有丝毫迟疑的脸上似乎早已周全想过,他不假思索告诉我他也愿意接受,当然一起带走,就像一家三口那样生活。

他说完十分坚决握住我的手,放置在他砰砰跳动的滚烫的胸口,“我不是自私的男人,我不会认为她和我毫无关系就排斥,我来找你之前去看过她,她很可爱,我愿意负责你们母女的人生,这不是我一时冲动,从你进入医院生产的第一天,这个念头就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我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这个浮躁又虚伪的圈子,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走,我会非常高兴,非常感激。”

我十根手指陷入一片焚烧的烈火之中,我凝视他憨厚清朗的脸孔,那双细致专注的眉眼毫不遮掩迸射出我从没有想过会是来自他对我的情意,到底从怎样一刻开始我都一无所知,等到他开口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澎湃燃烧得近乎悲壮而偏执。

离开一个习惯且依赖的生活圈子是件多么可怕又危险的事,就好像地球毁灭掉,在一片荒芜枯燥的沙漠寻找浅浅的绿洲,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的赌注。

他说愿意时神采奕奕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已经勾勒出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可惜他幻想的未来和我是相悖的,是我眼中愚蠢又可笑、仅仅有胆量却无法存活于现实的。

我不能戳破那是多么苍白的设想,在这个随时崩塌的人性社会又何其脆弱,经不起半点风雨,不需要撼动已经摇摇欲坠。

我将自己手指从他掌心内抽出,笑着问他为什么要带我走。

他支支吾吾答不出来,逃避着我的注视,耳根与额头瞬间变得通红,我说是为了解救你姐姐的婚姻吗。

他非常激动反驳我,我追问他那到底为什么,他被我逼得退无可退,用极其小的声音我了很久。

我伸出手在他眉心间点了点,像一个姐姐疼爱弟弟那样温柔,“你喜欢过女孩子吗,在之前。”

他有些茫然而困惑摇头,“这不重要。”

我说很重要,我有权利知道如果我跟你走,你是怎样一个男人,有什么样的故事。

他紧抿嘴唇,很抗拒这个问题,“我遇到的…她们并不值得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