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看这些干什么,这些耍笔杆子的人,有几个正儿八经报道实事,都添油加醋捕风捉影。您生了个漂亮白嫩的女儿,先生喜爱得不得了,他们心知肚明。我看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高兴,他看着小姐的眼神总不会错,温柔得能溺出水来,恨不得立刻抱一抱亲一亲。您吉人天相,现在也许失意,可谁又能说您以后不得意呢,好事多磨。何况薛小姐她也在羡慕您,这样的大家族啊,没有什么比孩子傍身更可靠保险的筹码。您已经赢了,赢得干脆利落,您何必用输者的姿态过生活呢。”
她从床底下抽出一只红色喜盆,往里面浇了些热水,又兑了点凉的进去,她调试好温度泡了条毛巾,为我细致擦手,“生产是一道鬼门关,更是一面照妖镜,你拼死拼活为怎样的男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出产房那一刻就都知道了。他值不值得,是否真的在乎你看重你疼惜你,看他有没有那样焦急记挂你的安危,就一清二楚了。女人一辈子如何幸福,要看产房那一天是怎样,女人一辈子如何不幸,也在这一天。你嫁的值不值好不好,他平日对你的疼爱是为着你这个人还是你的用处你的子宫,这一天这面镜子照得最清晰。”
她说着话将湿毛巾扔进盆里,想要端起倒掉,我叫住她指了指墙壁挂着的镜子,让她拿给我照一照。我从生了孩子后就一直没有看过自己的脸,都有点忘记我的样貌是什么。
林妈把镜子取下递到我手上,我透过澄澈的玻璃打量唇鼻和眉眼,有一丝没有恢复过来的苍白和倦怠,不施粉黛的气色十分孱弱,比怀胎的时候瘦了好多好多,浮肿几乎完全消失。
林妈笑眯眯说,“夫人身姿纤细,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不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吗。薛小姐虽然也好,但她和您是各有各的美,我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薛宝钗和林黛玉,薛宝钗圆润美貌,贾宝玉不爱,林黛玉柔软,他反而惦记。年轻女子还是清清瘦瘦惹人怜爱得好,按照这个标准您真是一点瑕疵都挑不出。这才生了孩子还没开始坐月子呢,您就这样苗条动人,等到出了月子岂不更加光鲜靓丽,先生早就被您吃得死死的。”
我听林妈说完有些恍惚,这几日的记忆如潮,严汝筠确实非常呵护疼惜我,他那样矜贵的男人能做到床头陪伴寸步不离,身为女人还有什么更大的奢望呢。
只是在生下心恕后,我更强烈的索要一个家庭,我知道独身女人带着没有名分的孩子是一件多么荒唐又羞愤的事,即使我有再多的钱物再尊贵的地位,我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它就会成为我的一种耻辱,让孩子跟着蒙羞。
这是大人们的过错,是大人们走错的路,她不该承受那些莫须有的讽刺和指点。
我在想如果今日是我陪在他身边,是否流言蜚语会立刻铺天盖地砸下,殃及无辜幼女,因为他有妻子,崇尔的大日子他更应该和家庭分享,而不是家庭之外的女人。
“他喜欢心恕吗。”
林妈说当然,先生不喜欢也不会这样看重,他哪里有心思耽搁公务,连结婚都仅仅是一天时间,前日和次日照样奔波应酬,我记得他这么多年所有的假期都用来陪夫人了。
我抚摸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孔,我忽然想起在薛宅被人下堕胎药的事,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并没有追查,甚至剥夺了我知道这件事的权利,我没有机会了解倘若这次阴谋得逞,他会怎样制裁薛朝瑰,又如何安置失去孩子的我,他还会这样疼惜吗。
“是不是因为我生了心恕,才能得到这么多。”
“夫人,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听了当玩笑,不往心里去最好。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不想要公子,就算他疼爱女儿,也是在有儿子承欢膝下的基础上,他没有后顾之忧,无愧祖先,才会想凑上一个好字,先生年轻,他没那么封建守旧,可豪门的规矩总是摆脱不了,他自己不在乎,出去应酬别人总要往儿女子嗣上提,他入了耳,也总会有想法的。”
她将我手上镜子接过来,“所以您说先生是怜爱小姐才爱屋及乌对您,这话错了,小姐哪里比得上公子贵重呢,先生怜爱她是因为母亲是您,他连女儿都能如此宝贝,这才证明他对您的看重和心疼,而不是单纯在于您能生养,拿自己的肚皮换男人的重视。女人走不通一条路,就换条路走,婚书不就是一张纸吗,您看开就好了。”
“心恕现在姓什么。”
林妈说当然姓严。
我又问她那户口好上吗,能出现在他和薛朝瑰的户口薄上吗,出现之后谁才是一家三口,我生的女儿,该喊谁妈妈,是不是现在眼前的路,她的名分只能薛朝瑰来给。
她被我问得一愣,有些无言以对。
人啊就是贪婪,得到了钱衣食无忧,又想要权,握住了权世人卑躬屈膝,又想要刺激和名望,把贪改成清廉把无耻遮掩,恨不得名垂情史。女人也是如此,做情妇捞够了钱财,又觊觎着妻子的位置,可最初想要的不也仅仅是摆脱贫穷吗。
人这辈子犹如一辆列车,最开始开得缓慢,贪心很弱很浅,等到后面疾驰而过,心也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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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让林妈去忙,我不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念叨几句,泻泻火而已。
她伺候我那么久非常清楚我脾气有多倔,一再哀求我千万不要和先生吵闹,更不要用孩子理所应当的索求威胁什么,这只会让喜事变成恶事。
“夫妻间的情分,都是吵没的,女人以为吵了自己痛快男人也让步了,想要掀过去从头开始,但男人未必肯开始。养在外面的女人百依百顺柔情万千,在这样对比下男人只会疏远暴躁不体贴的妻子,更加宠爱讨好情人,情人久而久之恃宠而骄,以为非她不可,就会闹出与妻子争夺的丑闻,于家庭而言是得不偿失的,就算普通百姓,吵多了丈夫也会厌恶妻子。谁愿意看一张好像自己欠了她多少债的脸呢?逞一时口舌之快,推远了自己自己最重要的人,实在没价值,聪明女人要学会让男人自己觉得愧疚,主动讨好,比张口吵闹要来的珍贵得多。”
我笑着说我不吵不闹,他就会给我我要的吗。
林妈反问为什么不会呢,这世上情人战胜妻子的也比比皆是,无非是押注而已。凭筹码薛小姐不过家世优胜,可夫人从秦五爷手里得到的钱财也数目庞大,若不是女人最终都要寻求一个依靠,为孩子和自己挣得名分,夫人早已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愁,当感情的争夺与钱财无关,那么女人就没有软肋,只是凭手段和城府,夫人更不用担心,薛小姐哪里是夫人的对手。
我托住自己苍白瘦小的脸孔,十分讶异,“这你都看出来了,我要和薛朝瑰抢丈夫,我要做不齿的第三者,你不规劝我吗?”
“我为什么要规劝呢?夫人和薛小姐到底谁是第三者,外人不知道我很清楚,您当初跟五爷时候他也没有正式的妻子,您跟先生时薛小姐还没有出现,其实您从没有做错过什么,只有了解内情的人才会知道您有多么值得怜悯。我不规劝夫人,也不鼓励夫人,我只希望夫人等待,顺其自然。夫人的精明藏在眼睛里,手腕藏在气度里,您只是缺少时机。先生生性凉薄,但凡不是这样深沉,哪里逃得过夫人的俘虏。”
我忍不住笑,“躺在医院这几天,我也常常想,如果不是非要他,摆在我眼前的路并不是没有名分这一关,但我偏偏迈不过这道坎,总想着风月和生活都握在手里,可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两全其美也有,可要等,耐得住寂寞,享得住长久。夫人才十九岁,等几年不要紧。”
我深思时余光瞥见房门上的玻璃框闪过半张脸,速度之快看不真切男女,似乎在外面已经窥视良久,我本能呵斥了声谁在那里?
林妈微微一愣,她反应过来立刻跑到门口打开门,她没来得及追出去看,我先她一步看见了墙根角落放置的保温壶,我大声提醒她小心脚下,她整个身体一僵,不敢再移动半步,她扶着门框低下头打量片刻,伸手挪开壶盖,我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一股香浓的鸡汤味,林妈很惊讶,“夫人,是乌鸡汤,还热乎呢。”
我让她拿进来看看,她将壶放在床头,用勺子舀了一碗,她试探着舔了舔,“汤熬得入味,可有些咸,应该是个新手,不怎么懂厨艺,担心熬不熟,才会火候偏大。”
她说完特别狐疑又转身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谁会送来鸡汤又不现身,躲躲藏藏的见不起人吗?”
我盯着碗里熬得浓稠奶白的汤咽了咽口水,这味道真是勾魂摄魄,林妈那么好的手艺都没有做过如此让我迫不及待喝一口的汤,从能进食到今天吃了足有几十碗粥,早就腻得不行,这碗鸡汤真是让我馋得要命,可我拿不准这是谁送的,为什么偷偷摸摸不敢递进来,我不由得怀疑来者不善,那人也许只是赌一把,我万一忍不住喝了,该死也就死,要是没喝算我命大,也抓不到谁头上。
我问林妈这一层有摄像头吗。
林妈摇头,“女人生了孩子,平时走廊上行走散步衣服难免穿不严整,所以摄像总是关着的,原本门口还驻守着六名保镖,可自从您能下床自理,嫌他们煞气把着碍眼,护士来换药都不敢靠近,先生就打发他们走了,只有育婴室门口还守着两个照看小姐。不然这人根本不可能来无影去无踪,早让保镖扣下了,显然他是踩好点,提早打探过。”
我眼前忽然勾勒出一副轮廓,我让她将执勤护士叫来,林妈出去没多久带回来一名常给我输液的年轻护士,我问她是否见过一个男人上来,她思索了下说方才有个戴着帽子的年轻男人,穿了一身白衣,很高很瘦干干净净的,拎着壶从电梯里出来,没有到护士台登记,问什么也不说,这一层只有三名产妇,您和两位园林局局长的夫人,这样的身份我们平时照料都万分谨慎生怕得罪,那人来了闷头走,又穿着一身名牌,我们实在不敢过问,万一惹怒了谁的家属,这哪吃罪得起。
我问她看清长相了吗。
她说看清了,长得很好看,非常清秀。
我将薛止文的样貌详细和她形容了下,包括他眉间的一颗黑痣,护士倒是没看那么仔细,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她最后又凿补了句,“他背包里露出一盒颜料,新买的没拆封。颜色太突兀,所以一眼就看见。”
我听到护士提及颜料,这是作画用的东西,更加肯定刚才来过的男人是薛止文,我把汤碗端起来几口喝光,让林妈接着盛,她很不放心嘟囔这汤真的能喝吗。
我实在没想到薛止文煲汤竟然如此美味,这几日喝清淡的粥实在没滋味,咸咸的汤可真是解馋,大约他也来过两次,见我次次喝粥觉得我可怜,才会发善心将那双艺术家的手用来做羹汤。
我自己一个人喝了满满一壶,林妈怕我撑着,期间抢了两次没有抢走,我两只手捧着碗不过瘾,干脆直接用壶往胃口里灌,我正大快朵颐,忽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潦草的脚步声,直奔着这扇门逼近,我隐约听见薛荣耀在说话,和他对话的人并不是我熟悉的人,声音极其陌生,也是名男士。
我立刻放下壶交给林妈收起来,薛荣耀在这时敲了敲门,他推开一条缝隙问我有没有穿着衣服,是否方便。我让他进来,他侧身进入的同时请进一对中年夫妻,这对夫妻打扮很时髦,我之前在场合上没有见过,能把他们带到我的病房探视势必与薛荣耀关系匪浅,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我从床上站起身笑着朝他们颔首,那位夫人从先生手里拎过礼品盒先开口,“听荣耀说任小姐几天前刚生产,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只好挑着滋补的来买,女人月子可要坐好,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我扫了一眼礼品盒,上面都是一些外文标识,“夫人肯耽搁宝贵时间来看我已经是我的荣幸,怎好让您初次见面就如此破费,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下。”
她说正因为是初次,才不能失礼,哪能叨扰任小姐休息还空手而来。
薛荣耀招呼他们进来坐下,又给我身上披了件衣服,他一边整理我单薄褶皱的病号服,一边解释这是他海外归来的挚友,一点心意不需要客气。
我听他这样说才示意林妈过去把礼物收下,那名男士指了指挂在窗台上粉嫩的婴儿衣服,“荣耀,女儿能抱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