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车还是租车行老板啊你就道歉。”

荣峥没再拒绝他的撑伞,只是默默加快了手下修理的动作。

万幸问题不大,没多久,皮带就更换完毕,俩人重新坐进车内。

空调凉风拂面吹来,程川颇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天地良心,这确实称得上渡劫了,他抽出一张湿巾擦去额头与脖子上的汗,暗道出师不利。

擦完,偏头看了一下开车的人,荣峥亦是大汗淋漓。即便戴了手套,那只有伤手上裹着的纱布也不免沾染机油,不复纯白,此刻略有些发颤。

程川什么表示也没有,点开音乐,放倒座椅,仰躺着轻轻哼起了歌。在一片嘈杂热闹的乐声里,他心说:“活该。”

第35章

抵达加油站时正值饭点, 荣峥给车加油的间隙,程川走进一家快餐店。

天干物燥,他没什么胃口,点了两个简单的汉堡与两杯冰镇可乐后, 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荣峥没一会儿也步入店内, 程川看到他找服务员问了洗手间的方向,再出来时手上纱布已焕然一新, 修长如玉的手指看不出是会修发动机的样子。

他轻啧一声, 在对方坐下时顺势把呈上来的餐食往对面推了推:“不够吃再自己点。”

“谢谢小川。”男人如墨的眉目弯了弯, 程川没理睬, 拿起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看食客来来往往。

荣峥得不到回应也不介意,安静地撕开汉堡包装,咬掉一口。

他边咀嚼, 边透过快餐店的窗户将目光投落到外面那片被阳光炙烤得发白的沙漠上,公路像沉默长河穿行其间,一直延伸到黄沙和蓝天交汇的尽头。

“小川,你说沙漠里会有宝藏吗?”他突然出声, 询问自己默默进食的同伴。

程川嚼着嘴里的东西,咽下后, 才慢悠悠掀起眼帘, 与之四目相对:“我记得晒太阳应当是会导致脑子水分蒸发, 你怎么是反的?”

荣峥对他的阴阳怪气没有半分生气, 笑眯眯应道:“一模一样的问题我小时候问过父母。”

他回忆里关于自己犯蠢的情节屈指可数,此为其中之一。

记忆中那是一个黄昏,暖橙色夕阳穿过被擦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 洒在宽敞客厅里。

幼年自己坐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身旁摊开几本被翻得卷边的儿童冒险读物,封面上画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古老泛黄的羊皮纸地图和一整箱散发光芒的珠宝。

他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中那片广袤无垠的黄沙,脑海中自导自演自己在当中寻找宝藏的画面。

他不苟言笑的父亲便是在这时走近。

身形如山的男人身着剪裁精良的黑西装,皮鞋擦得能映出人影,手持一份厚厚的文件,眉头永远舒展不开。

“荣峥,又在发什么愣?”父亲坐上沙发,声音低沉、冰冷,回荡在空旷客厅。

他那时还太小,被这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慌乱站起身来,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本冒险书,声音细弱,有颤抖也有期待:“爸爸,沙漠中真的有宝藏吗?我在书里看到……”

话没说完,父亲就将文件重重拍上一旁的茶几,打断他:“停下,荣峥,停止询问这些愚蠢的问题。沙漠中没有宝藏,童话故事是哄骗无知小孩的,我告诉过你的话都忘了吗?”

小小的他大大的反骨,犹不死心:“可是,书里说很多探险家都找到了金币和宝石……说不定我们也能找到,然后卖很多很多钱。”

然后便听到父亲冷笑一声,站起身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卖很多钱?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上,不如多去练一下字。荣峥,你要记得,白日梦换不来收获,一切要靠野心、实力和算计。”

他还想再争辩几句,母亲却在这时踩着高跟鞋也从楼上下来。

她大概是预备去参加什么晚宴,着一袭晚礼服,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白光闪闪,脸上妆容精致,眼神中流露出一股金玉养出来的矜傲。

“荣峥,你爸爸说得对。”母亲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机械发出指令,“你以为你是谁,可以随心所欲做白日梦?你是荣家的继承人,将来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事业,无聊的幻想是弱者才会做的事,告诉妈妈,你想成为一个庸碌的失败者吗?”

……

回忆至此,荣峥有些怅惘:“那时没能得到答案,后来我就没再问了,再后来,我也活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嗯嗯嗯,那你挺有童心。”程川注意力一直放在不远处忙碌的店员身上,压根儿没细听男人说了些什么,见他没再出声,便马马虎虎接了几句。

荣峥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神情,满腔苦涩,张口无言,只觉得他俩现如今的状况真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昔日是自己对恋人不上心,现下换作程川对他敷衍……苍天饶过谁。

好在他的心理建设早已固若金汤,很快就自我调整好,顺着对方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人。”程川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午餐,擦擦嘴,起身朝服务员走去,趁对方得闲时候大致向她描述了李思余的生物特征,打探消息。

店员听完摇头:“非常抱歉我的朋友,我在这儿上了两个多月的班,时间是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并没有见过你描述的这个女人。如果她确实坐着轮椅,我想见过的人大都会留下点印象,也许你可以问问其他人。”

“好吧,谢谢。”

程川沮丧地走回座位。

“没事儿,才刚启程呢。”荣峥宽慰他,“一定会找到的。”

程川没接话,稍作休整后,他们重新回到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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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可以寻求当地警方的帮助。”程川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右手撑着脸颊靠在上边,任由燥热的风灌入车内,乱七八糟扬起他的发丝。荣峥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片刻后,清清嗓子建议。

“很好的建议,荣总,所以我们该用什么理由呢?”程川懒洋洋轻嘲,“一起走入警局,等他们斟好茶后坐下来,掏出骨灰盒说‘长官我们寻找她是想给她送一盒骨灰’?当被盘问关系时要怎么证明,凭借寥寥几行聊天记录吗?”

只要愿意动脑,借口总能编出,但荣峥不说话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段旅程是难能的相处时光,程川越慢找到李思余,其实越有利于他,因此……

“是我考虑不周了,”他道,“仔细想想确实也没必要为此浪费稀缺的警力资源,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吧,正好路上看风景了。”

程川没再答话,伸长手臂在车载显屏上戳戳两下,用震耳欲聋的摇滚挤掉了车内蔓延的寂静。

他们行车一下午,路过一些有人烟的地方时都会上前问询,但显然,大海捞针若想有收获格外艰难。

出发第一天,他们颗粒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