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给沈季池办接风宴那天,”故而程川几乎是带着尖锐的恶意看向兴致勃勃的男人,道,“他受伤,你把我手甩到一边,砸上了酒瓶。那之后我的手肿了几日,很痛……想起这些就让我恶心,所以我说我不想喝,荣峥,能听懂吗?”
握着海马刀正准备启瓶的人蓦然一僵,他想起数月前对方来医院找他时手背上那一大片怵目惊心的青紫,攥住瓶身的手竟不由得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听懂了。”几秒钟后,男人已经将外溢的情绪敛好,与程川对视,温声说,“那就不喝了。”
“所以,请回。”程川当即送客。
但他明显低估了荣峥挽回的决心,又或者说,不要脸的程度。只见男人微微一笑,婉言谢绝:“不回。小川,我很开心,两个月来你终于对我的骚扰行为有了情绪起伏。”
程川直言:“神经病。”
荣峥却是真心实意对此感到高兴:“失去你后我时常冥思苦想,到底应该怎么去挽回,要如何做你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没做过这些,只好学着曾经你爱我的样子,结合网上前人分享的经验,依葫芦画瓢……但你一直不理不睬,无喜无悲,我还以为我真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而今看来,还是有一点的对不对?只要我将曾对你造成的伤害亲身体验过一遍,是不是就能换取一个重来的机会?……”
说着不等程川反应过来,手中的酒瓶已举起又下落,伴随着“砰”一声沉闷巨响,瓶底狠狠砸在了自己手背的指骨上。
下一刻,手背瞬间红肿,皮肤亦迅速充血,吹气球似的胀大起来。
然而男人却似是全然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满不在意放下卷起的衬衫袖口,遮去那一处骇然伤口。做完这一切,他方抬起脑袋,冲程川一笑:“现在我和那时的你感同身受了。”
“……你病得不轻。”良久,程川才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下了结论。
“也许吧。”荣峥笑笑,从失去他那一刻,他就已病入膏肓,“确实很痛,幸好你没很快就原谅我。再狠一点吧,小川……痛得彻底一点才能长教训,千万不要再轻易对我心软。”
程川转过身子重新躺下,阖目,凉凉道:“你多虑了。”
荣峥也不着急去处理伤口,而是学作他的模样半躺,笑得恬然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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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夏季日出早,还不到八点,太阳就已高高挂起,将热意毫无保留地泼给大地。
程川背着个大背包退房,走出旅馆正打算去找租车行租辆车,就在门口撞上了荣峥。
对方手上的伤口已经被他用洁白纱布缠了几圈,看不出伤势,但看那副生龙活虎的欠揍样,想来问题不大。
男人还是一身亚麻白衬衫,解开两颗扣子,袖子随意挽至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紧实流畅。旅馆门口的棕榈树挺立在热浪中,宽大叶子随微风轻轻摆动,马路上不时有汽车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在金光下飞舞。荣峥就这么悠然倚在一辆漆黑如墨的SUV车门旁,朝他望过来,眼带笑意:“小川。”
程川越过他想往马路斜对岸走那儿正好有租车行。
“旅游旺季,已经没有车子可以用了,我那个是最后一辆。”他倒是没直接拦住程川,只背后灵一般跟上,喋喋不休,在后者同老板确认其所言非虚且方圆百里不存在其他租车店后,再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程川头疼:“你非要和我作对是吗?”
“我不是,我没有。”荣峥辩解,“往东去还不知道要开多久才能再获得对方消息,路途那么遥远,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不是么。小川,这儿毕竟不比国内,安全系数低。我保证,全程听程长官指挥,让我往东绝不往西,让我摸狗绝不偷鸡……”
程川表情一言难尽:“……现在的你让我觉得陌生。”
“我咨询过情场大师宋老师,他说追夫就不能要脸。”荣峥替他拉开副驾车门,“程先生,请。”
程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一堆呼之欲出的脏话,大力甩上了车门。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荣峥嘴角勾起一抹笑,心情愉悦地坐上驾驶室。
引擎启动,轰鸣声划破热浪,他们开车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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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第一站是哪儿?”荣峥游刃有余地借左车道超过一辆龟速前进的雪佛兰,忽问。
程川正垂下脑袋研究手机上的地图,闻言头也不抬:“顺着六十六号公路往下开,我听昨天那个大叔说的地名都在这条路沿线。至于第一站……巴斯托停一下吧,你租车前都不看的吗?车子该加油了。”
“我的错,会牢记于心,下不为例。”荣峥偏头看他一眼,瞥见对方额间渗出的细汗,默不作声将车内空调温度调低了一点。
盛夏光芒炽热,公路横穿巴斯托郊外的沙漠,蜿蜒着消失在远方。他们的车子飞驰而过,扬起一路尘沙。
“景色很壮观。”荣峥手握方向盘,没话找话。
程川当然知道,正思考要不要叫对方停车让他先拍几张照片,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行驶中的车子就倏地发出一阵突兀声响,紧接着猛然一震,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双眸呆滞,满目惊疑。
荣峥赶忙借着最后一丝动力把车停靠到路边,面色凝重地下车查看。
“怎么回事?”程川同样蹙眉,紧随其后拉开车门。
脚底板踏上地面的刹那,热浪席卷,整个人霎时被火舌裹挟,汗水几乎是下一秒就下来了。
“鬼天气。”他嘀咕一句,举手挡住刺目阳光,走到车子前方。
荣峥已经把引擎盖打开,更烫的热气迎面扑来,对方在弯腰检查发动机。从程川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白衬衫不过短短几分钟,便已被汗水浸湿,勾勒出劲瘦腰线。
“应该是发动机皮带断了,”男人抬起头,汗水顺着他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车身上,荣峥温言安抚程川,“别着急,能修好。”
“你会?”程川不太信任地瞟了他一眼,旋即四处张望,试图寻找过路车辆求助。然而旅游旺季只是对于城市来说,没几个人会在这时上路开车找罪受,因而放眼望去,这条道上除了他们竟再无他人了。
“看过相关理论书,”荣峥说,“实操是第一次,但我觉得问题不大。打电话叫救援太久,不如自己试着修修看。”
说着已经走到车屁股处打开后备箱,翻出工具盒与替换皮带,戴上手套,返回车头尝试替换。
程川则回车上拿了伞,打起来给人遮阳。
“外边热,你回车上待着吧。”荣峥一边专注地摆弄着工具,一边还能抽出心思赶人。
“得了吧,”程川嗤笑一句,“别车刚修好人又中暑了,我没时间陪你耽搁。”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