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程川并未因此感到多灰心,他早就做好长期战的准备。相比来说,倒是今晚的住宿问题更让他崩溃一些。
“慢着,等等,”他将手搭在柜台上问对方,“你确定吗?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可以再确认一下……”
前台十分标准地笑出八颗牙:“很抱歉先生,可我们确实只剩一间房了。但请放心,我们床的面积是足够的,您和您的朋友之间再躺一位美国总统都不成问题。”
程川:“……”
“您看您还要订购吗?”
荣峥噗嗤一笑,递上自己的护照:“是的,我们需要,谢谢。”
这是一座说不上繁华的小镇,他们方才开车进入时已大致转过一圈,这间汽车旅馆是唯一一家看着能入住的地方。夜色渐深,程川也懒得再额外费心力去寻找下榻之处,便接受了。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他心想,实在不行这个季节打地铺就当纳凉了。
“你先洗还是我先?”二人进了房间,把行李丢到小沙发上,荣峥看着没骨头似的把自己当饼一样摊在床上的程川,好笑着问。
后者脸朝下,传来的声音很闷:“你先。”
对方洗得很快,程川衣服刚找好不久便排到他了,而等他洗完出来,荣峥已经穿着T恤和宽松运动中裤,头戴眼罩躺在了床的一侧。
双人床不小,但也没有大到前台员工描述的中间可以再塞一个人的地步,对于他们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来说,属实是暧昧了。
程川“吧嗒”一声关了灯,却没走过去躺下,而是从背包里翻出打火机和烟,来到了阳台关上门。
荣峥死缠烂打两个月了,且看起来有越挫越勇的架势,说实话,他有些技穷。对方打定主意不要脸之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整天好像除了当他尾巴就没有别的事干……
程川点燃一支烟,没抽,这玩意儿更像是发呆时的一个伙伴,他就这么举着眺望街道灯火阑珊。
橙红的火星子随夜风明灭,烧到一半时,程川终于抬手,含上滤嘴。他悠悠吸气再呼气,吞吐间,尼古丁充斥肺部。味道并不好闻,大抵这也是他少年沾染却从未上瘾的原因。
没滋没味又抽一口后,程川便失了兴趣,把烟头摁灭在铁制的栏杆上。都说烟酒解千愁,依他看也不尽然,尝试过后效果也就那样,身体遭罪,烦恼一分不减。短暂的感官麻痹作用褪去,再醒来该腐烂的还是腐烂,渡不了一点心中苦海。
没劲。
吱嘎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程川回首望去,是荣峥拉开了阳台门,这会儿正倚在门框上看他。男人深刻的五官隐在半明半昧的月光里,他看不清他的眼睛。
第36章
“高中。”程川双臂曲起, 胳膊肘往身后栏杆上一撑,平静陈述道。
“那么早,我还以为是大学。”荣峥走到他面前,递上旅馆供应的一次性毛巾, “头发不擦一下么?吹感冒了多遭罪。”
“晾着凉快, 你这毛巾送得有点晚,已经吹干了。”程川对自己的身体健康还是上心的, 头发早在洗完澡后就拿洗漱池旁那半死不活的老旧吹风机吹了个半干, 眼下再经干热的夜风一吹, 的确不再需要毛巾, 荣峥的体贴在他看来笨拙且多余。是以青年眉目轻敛,浑身上下唯一动的地方唯有嘴。
攥着毛巾的大手收了回去,约莫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合时宜,只徒增尴尬。他注视着程川松松夹住香烟的手指,岔开话题:“是我思虑欠妥……明天还要赶路, 早些睡吧,要是睡一张床上让你不自在的话,我可以打地铺。”
程川却没接过这截话茬,反倒是对刚才那句“我还以为”更感兴趣:“不好奇我为什么高中就是个不良少年?”
“那你愿意说吗?”
男人黑沉沉的目光望过来, 程川试图从中找寻一丝伪装的痕迹,没发现, 有点惊奇:“查我行踪查得挺六, 竟然没有顺手把我的过去也扒一下吗?”
“关于你自己, 我想听你自己说。”荣峥问, “小川,我能有这个机会吗?”
程川没回答,将那根尚未吸完的烟丢进阳台小桌上的烟灰缸里, 拍拍手绕过对方往屋内走:“夜深了,睡吧。”
俩人到底是躺到了一张床上,但由于彼此睡相都挺好,迷糊间滚在一起或把对方踢下床等等事件都没发生。清晨苏醒时,荣峥还小小可惜了几分钟。
“叹完气了?”程川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叹完赶紧洗漱,我们吃完早饭上路。”从他醒来放完水再收拾东西,至少过去十分钟了,对方还坐在床上发蒙,这让程川略感不满。
孰料荣峥却道:“……你先。”
程川起先还不太懂他在谦让什么,视线落到对方横在下腹的棉被上几秒钟后才明了,顿了顿,随即问:“需要帮忙吗?”
荣峥眼珠一亮:“可以吗?!”
程川温柔和蔼:“当然,就是劳烦你多捱一会儿,等我刷完牙。”
语气表情均仿佛回到了俩人没分手时,荣峥有刹那的恍神。只不过,眼眸在跟随对方目光不轻不重扫过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后,便整个人一激灵,顿时清醒了。
“还是不了!”他瞬间抓起车钥匙往裤兜一塞,顶着帐篷跑向卫生间,“咱俩现在这关系多不合适,等我重新把你追回来!”
有人意气风发,也有人低头掩去眸中讽刺,“刺啦”一声拉上背包拉链。
吃完早点,他们再次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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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SUV沿着六十六号公路一路飞驰,车轮滚滚,扬起细碎沙尘。公路两旁的荒原广袤无垠,阳光炽烈,自苍穹倾泻而下,将整片世界浇成流金一片。
荣峥望着不算陌生的景色,偏头瞅了一眼程川,提议道:“马上就到科罗拉多大峡谷了,要不要拐过去看看?”
见后者踟蹰,他继续怂恿:“峡谷两岸是红色的巨岩断层,在阳光照射下,岩石色彩会变幻无穷,从深蓝色、棕色到赤色不等,苍茫奇幻……有位作家说‘不管你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名山大川,你都会觉得大峡谷仿佛只能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
“……”程川耳朵支棱着,顷刻后,拍板定音,“去。”
驾驶座上的人弯了嘴角。
“你好像对路况很熟,”同行许久,程川首次好奇,“之前走过?”
荣峥点点头:“嗯,在这边上大学的时候。那会儿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一辆摩托几瓶水就敢和朋友直接出发,从东到西横穿这片国土。”
程川估算了一下,那时候荣氏还没遭遇危机,神采飞扬的少年荣峥……有点难以想象。
“小川那时在干什么?”说完自己,荣峥忽地问他。
在干什么?程川其实早已鲜少回忆起那段时光,可不触碰不代表忘却,许是恨比爱长久、苦也比甜深刻的原因,至今回想,他依旧清晰记得小城市灰蓝的天、随汛期涨落的江以及被酒精渍透、附骨之疽般永远挥之不去的屋宇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