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的。”林殊惴惴答道,“今天是我第一回来镇上卖菜。”
年轻人“哦”了一声,手在他面前的一堆菜蔬里翻翻捡捡,不时问上几句闲话,一直没说要不要。
远离了村子,独自一人面对着陌生的年轻男子,这在他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也是头一遭。林殊局促得头都不敢多抬,也没什么心眼儿,人家问一句他答一句,乖得像个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年轻人听他说话都有点磕磕巴巴的,也不由一乐:“你慌啥?这么大个人了,我又不能把你拐走。”
林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接话,低下头不再出声,对方的目光就自然而然落到他身上。
到底是往镇上来,也不好穿得太不像样。林殊今天穿得还算体面,长衣长裤,一双黑布鞋,外面还套了件以前在镇上服装店买的牛仔小褂。一身衣裳不算新,但胜在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山泉般淳朴洁净的气息。
只是他毕竟比寻常男子高壮许多,哪怕已经尽力挑了大号,这衣裳并不算十分合身。饱满高耸的胸脯将胸前几枚纽扣撑得开了线,隐隐透出一点蜜糖般的诱人肤色,线条结实的臂膀在衣衫下隆起一道惹人注目的轮廓。
大概是肌肉过于丰满柔软的缘故,他身材虽然健硕,却没能显出多少粗犷威武的男儿气概,反倒充满了某种不好言说的肉欲之态。就连那对本该象征着雄性力量的胸肌,都在别有用心的目光注视下紧张得不住起伏,荡开阵阵丰腴的肉浪。
年轻人最后挑出好几样菜让林殊给自己称上。
趁着男人笨拙地摆弄秤杆的工夫,他脸上带着几分自来熟的笑,凑近了一点问:“哎,你是叫林殊吧?”
林殊吃了一惊,下意识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年轻人挠挠脸颊,“你挺……挺有名的,不少人都知道你。”
林殊张了张嘴,眼神怪异地瞅了对方一眼,觉得他在说胡话。
有名?他连出村子的时候都很少呢,顶多是以前跟着丈夫往镇上送过几次皮毛跟野味,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呀,怎么会有名?
年轻人也没纠缠这个话题,笑了笑,朝他挥挥手,拎着菜走了。
***
第一天卖菜比他想象中要顺利一些。
镇上人多,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价格要的不高,一天下来,生意虽然称不上有多红火,但陆陆续续地一直有人光顾。两筐蔬菜刚到中午就去了一大半了,把林殊高兴得不得了。
但也有一点不好,镇上的人买东西都爱扯闲话,说话时眼睛也直勾勾盯着他瞧,让习惯了躲闪他人视线的男人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买个菜而已,明明几句话就能了结,那些人问起来却没完没了。问的还不是菜,都拐弯抹角打听他家里的事,好像真跟自己挺熟似的,可看脸也不大认识,弄得林殊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当然不知道,早在丈夫还没有出事、两人经常结伴来镇上送货的时候,就已经有许多人留意到了周家这个别样的“娇妻”。周老大后来越来越不愿意带他一起出门,甚至见他出现在外人面前都要大发脾气。
又有新客上门了。
林殊低头找零的时候,那磨磨蹭蹭挑了好几袋蔬菜的客人突然闲聊般问道:“你这儿就光卖个菜啊?”
林殊莫名其妙,不知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就只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把数好的零钱递过去。
“到底不是个正经营生。”客人感叹了一声,伸手接钱时状似无意地在林殊手上捻了一把,惊得后者顿时一缩手,一把碎钞呼啦啦掉了一地。
林殊慌忙弯腰去捡。
钞票零零碎碎的,飘得到处都是,有好几张掉进了菜叶堆里。客人帮忙把钱捡起来,自己却没要,反手推到林殊面前,不在意地笑了笑,说话时一双眼还有意无意地瞟着男人丰满得异于常人的胸部:“没几个钱,你做生意也不容易。”
林殊慢慢回过味儿来,抿着嘴不说话,也不肯接那钱。客人就伸长胳膊过来拉他的手,把那叠零钞塞回他手里。
男人轻轻挣扎了几下,脑袋始终低垂着,温顺纯良的眉眼半掩在黑色的额发下,叫人只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以及一对丰厚殷红、一看就极适合亲吻的软唇。
明明五官称不上半点娇美女气,但他似乎是习惯了低眉顺眼一般,整张端庄英朗的面孔呈现出一股奇异的柔顺媚态,分外动人。
客人心里像是长了草,忍不住想引着他再多说两句话:“林老板,哪天你要是准备卖……卖个花儿草儿的,可一定得通知我一声。”
林殊终于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一双轮廓圆润、眼尾略微下垂的眼睛已泛起红,显然是听懂了这番隐晦大胆的暗示。
“我做的是正经生意。”他嗓音微微发颤,只说了这么一句快要哭出来似的,软弱得令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也打心眼儿里想要再多欺负他几下。
“嗨,我也没别的意思,正经不正经的,都是为了混口饭……我也晓得你日子不好过。”
客人当然不会被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打发走,也是一时忘了形,拉着林殊不肯放,嘴里也越说越不像话,“你男人现在都管不着你了,生意该怎么做,还不是你自己一句话的事?”
林殊被逼得没办法,挣扎推搡间胸脯都叫人偷偷摸了好几把,他也不敢声张,忍气吞声地劝阻:“说话就说话,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大中午头上,集市里本来人就少,他选的这个摊位又有些偏,周围摊贩已经走得
可是,自己才来集市第一天就闹出这样的事,要是传扬开了,他也没脸再在镇上待下去了……
眼看着那人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对面忽然传来响亮的一声嗤笑,接着,年轻女孩还含着一点惺忪睡意的懒洋洋声音就直直地划破了整片焦灼的空气。
“哪里来的野狗,大中午的发他娘的骚情,吵得人觉都睡不成。”
是那个卖水果的女孩。
她刚刚大概正趴在自己摊位上午睡,这会儿脸上还带着几条压出来的红印子。一边打着哈欠,女孩一边从地上捡起一把小石子儿,一下一下地砸着不远处那两条屁股彼此相连、正在恬不知耻地当街交配的狗,直砸得两头畜生汪汪吠叫不停。
她嘴里骂着狗,眼睛却毫不遮掩地往对面纠缠的两人身上瞟。明明是一公一母两条狗,她却一口一个“公狗”、“贱鸡巴畜生”地骂,小石子好几次都“无意”砸到了那名正抓着林殊不松手的客人背上。
那人一开始听见她的声音还有些心虚,后来被夹枪带棒地辱骂一通,也有些着火了,腾地一下站起来,“你骂谁呢?小丫头片子,少在这儿多管闲事!”
“谁狗叫我骂谁,怎么着,戳你脊梁骨了?”
女孩高高挑起了一双吊梢眉,脸上丝毫不见惧色,神情言语都泼辣得厉害。几句话下来,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脸实在挂不住,情知自己今天占不到便宜,最后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殊大大松了一口气,感激之情简直要泉涌而出,刚想对那女孩道谢,对方却又啐了一口,这回明显就是冲着他了:“呸,白瞎了一副壮实身板,叫个小弱鸡欺负成这样,也不嫌窝囊!”
林殊讪讪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那女孩又说:“喂,你家男人到底是死了还是不要你了?”
……她也知道自己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