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间房虽是客房,布置却无半点敷衍,两米宽的大床上墨蓝色真丝床单直垂到脚感柔软的长绒地毯上,靛青色哑光厚绸料窗帘上绣着陆家随处可见的水波纹,床头一盏柔和的黄铜台灯点缀,烘托得房间雅致又贵气。
他将楚然安置好后自己也更衣躺下。在外面谈事情奔波了一整天,这一刻才觉到一种稳妥的舒宜。关了灯,黑暗里他翻身揉了揉楚然软嫩的唇,挨着秀气的耳垂低声说了句:“楚楚,晚安。”
楚然对他而言是亲手养成的爱人,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不管楚然如何表达不喜欢,他都坚持每晚跟楚然说句晚安,这种纯情的仪式感与他风流跋扈的外在很不相衬,像烈犬叼着胡萝卜。
第二天一早楚然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不过房间里的光线依旧柔和,窗帘没有拉开。
身上虽然未着寸缕却很干爽,看来陆行舟替自己清理过了。他扭头一看,旁边有睡过的痕迹但眼下空无一人,可能陆行舟已经早起去公司了吧,没叫醒自己。
惯例就是这样,他们在起床这件事上互不打扰。楚然嗜睡,陆行舟却永远能在七点多的时候自然醒,然后在早九点准时赶到公司开始一天的忙碌。陆行舟在工作上很尽心尽力,一方面是出于野心,另一方面是对家族的责任感。
他有个大哥,名叫陆和泽,两人的父母早年不在了,此后兄弟俩合力支撑泽川基业,个中辛苦自不必说。好在公司业务渐入佳境,如今在桐城已是首屈一指的本土房地产开发企业,除了几家全国性的地产龙头外就数泽川名声最大、拿地最优。
此时是早上八点半,从昨晚到现在大约过去了九个多小时,吃药还来得及。楚然披上睡袍,起身回到主卧,从昨晚脱下的外套里找出一个药盒,取出一粒细长的白色药片来和水吞下,还没放下杯子房门就被推开了。
“你起了?”已经穿戴整齐的陆行舟拎着包出现在门口,一眼望向他手上,皱了皱眉,“不舒服?”
楚然看了他一眼,随即将塑料药盒从容地合上,盒盖咔一声脆响:“是啊。”
“怎么弄的。”
“你说呢?”他淡淡斜去一眼,没好气地道。
恢复了西装革履的陆行舟站在面前高他大半个头,拿手背探了探他额面,“不烧就不要吃退烧药。”
“谁告诉你是退烧药了?”楚然将药盒往床头柜上随手一扔,转身拢了拢睡袍,沿床边坐下,“我疼得受不了,吃止疼片行不行。”
陆行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走过去把他滑下去的肩领往上拉了拉:“好了,我下次注意。药可以吃,但是要少吃。医生说过你体质特殊,想怀孕最好不要吃止疼片。”
又是这个话题。楚然从鼻根深处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套房的衣帽间有个三层玻璃抽屉,拉开后名贵的手表琳琅满目。陆行舟走过去随便挑了一支戴上,边低头整理边道:“对了,今晚跟大哥吃饭,文柏也在,一家人难得聚聚。”
文柏是他大哥的儿子,今年刚八岁,已经是人精一个。
楚然隔着半敞的门重重地嗤笑一声,唯恐里面的人听不见:“不去,我跟他们算什么一家人。”
这类话陆行舟听得耳朵都起了茧,早就不当一回事,当下也不恼,回到卧房弯腰提起包。余光瞥到床头那个巴掌大的塑料药盒,眼睛微微眯了眯,不过很快直起身笑了笑,左手搭上他的肩:“跟他们不算一家人,跟我呢?”
楚然厌恶地甩开他的手:“你姓陆,我姓楚,你说呢?”
陆行舟压着火上前一把拉起他,公文包的锐角隔着薄薄一层睡袍顶着楚然的细腰。楚然皱紧眉头挣扎但无济于事,脖子拼命向后仰着想躲,耳垂却还是被咬了一口。
“嘶”他痛呼,“你属狗的?”
陆行舟低低一笑:“你脾气是越来越坏了,犟这么两句,心里就舒服了?今晚八点前院饭厅,记得提前十分钟到,别让我哥等。要是敢不来,别怪我把你绑在花园里过夜。”
他说的过夜当然不止睡觉那么简单。楚然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脑中闪过自己以前挨过的“教训”,抿紧唇不发一言,陆行舟这才出了门。
轿车早已在别墅外等候多时,见他出现,远远就有人下车拉开车门。
“小陆总。”
开车的人叫裘久骁,跟随他多年,虽然对经商一窍不通,却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上车后不过坐了半分钟陆行舟就拿出打火机跟烟盒,左腿叠在右腿上若有所思地抽起了烟。
裘久骁从后视镜里见他眉头微锁,猜想他有事正烦,等他一根烟抽罢要换火时才问:“今晚陆总跟柏少爷回来,要不要备一份礼物?”
这个提醒很对。陆文柏这个小鬼头脾气大得很,自己这个做叔叔的要是不准备一份新鲜玩意给他恐怕他又要缠着自己厮闹。陆行舟微微颔首:“你去挑吧,别买游戏,免得大哥不高兴。还有”
话锋顿住。
裘久骁等了片刻,问:“还有什么?”
陆行舟低头掰开打火机,将跳跃的火苗凑近烟尾,“久骁,你替我办件事。楚然最近药不离身,七厘米左右的塑料扁盒,帮我查查里面是什么。”
“秘密地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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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比较憋屈,打耳光预警,介意的可以跳过直接看下章
现在正值暑假,楚然没有什么事要忙,一整天都待在连栋别墅里看书和上网。
这种日子他很习惯。陆行舟为人强势且占有欲极强,不喜欢他跟其他人过分来往。从小到大别人有小伙伴串门,唯独他没有,别人能一起出去旅行,他去了一次把脚崴了陆行舟就再不许他去第二次。小时候他孤孤单单地在三楼做作业,做着做着会对着窗外遥远的月亮发呆,感觉自己这样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跟整天伐桂的吴刚没什么两样。再大点他就只觉得彷徨,几乎快要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将来要到哪里去,富丽堂皇的陆家像座黄金做的监牢,装着他这个灵魂无处寄托的人。
这种寄人篱下的彷徨一直持续到楚然十五岁,陆家来了个姓魏的糕点师。他带来了一些秘密,此后他就成了楚然在陆家唯一亲近的人。
下午四点,一楼的佣人们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家庭晚宴。宽敞的中岛厨房共有两间,热餐跟冷餐区分开。楚然从楼上踱下来,径直走到西餐这边,不意外见到一个微驼的背影在忙。
“魏叔,今晚甜品吃什么?”
转过来的是一张皱纹横生的脸,看着约摸已有五十岁。他见到楚然的一瞬间两眼闪露惊喜,左右一瞥后声音沙哑地回道:“塔尼蔓越莓饼干,柏少爷最喜欢的。”
楚然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捻起一小块掺了黄油的面团放在鼻下闻了闻,低声含笑道:“要不要放点氰化钠?”
“楚然!”叫魏叔的脸色遽变,警惕地看了门口一眼后迅速关上厨房门,“教过你多少次了,隔墙有耳,咱们在陆家说话务必要小心。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背靠料理台耸了耸肩:“无聊,来找你说说话。”
魏叔慢慢松了口气,刚刚直起的背又习惯性地驼了下去:“没事就别总往这跑,免得让人怀疑。我知道这段时间你闷得很,孤儿院去多了没意思,别的地方姓陆的又不让你去。再忍忍吧,开学了就好了。”
下个月一到,楚然就要开始四年的大学生活了,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的盼头,也是大幕拉开的序曲。
“一晃眼你都是大学生了,你爸看见了……你爸看见了一定很欣慰。”他眼圈微红,背过身去继续干活,偌大的厨房就只剩揉面的声音。
楚然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几分钟后他洗净手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头来,脸上竟是与年龄不符的阴狠与成熟:“魏叔,你也再忍忍,我们都再忍忍。”
转眼到了八点,大厅里餐具已摆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