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幼清没有回话,只定定望着他门外那岿然不动的人影,波澜不惊地道:“他是不是来了,叫他进来吧,我有话要与他说。”
赵大夫微微颔首,退出房去与宫岚岫沟通了一番便被泉生安排着下去歇息了。
宫岚岫似乎依旧很犹豫,即使得了到了颜幼清的邀请也还是在门前踟蹰了会儿,才似鼓足勇气般推门进来。
他缓步走至颜幼清床沿,坐下。刻意别过脸不去看他,脸色并非冷得十分自然。
颜幼清原本还烦恼着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是声嘶力竭的控诉还是泪流满面的哀求。
只是不晓得是否是病痛夺走了他的元气与精力的缘故,连带着他的心也平静得如一池秋水,毫无波澜起伏。
他眉眼疲惫地看了他半晌,才嚅动着双唇道:“我先声明,我并没有要为了你自裁。”
宫岚岫点了点头,略为难地开口:“我知道。”
颜幼清光洁如玉的额头皱起波纹,他小幅度地摆了摆首不满他的回答:“你不知道,我在这儿活得很不快乐。管事丫头们都不许我出门,我跟坐牢似的。
从前在定国公府虽也不自由,可倒也没现在这么难捱。我细想想也许是因为从前有你,我心里有你也甘愿候在那角落里等你。
只是现如今,你将我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虽还与从前无差,可我心境却不似以往。”
宫岚岫不自觉地以余光追随他的一举一动,手指不受控地跳动了下,喷涌而出的情绪风浪硬生生被压制了下去,手背上鼓起的青筋里似乎充满了力量与欲求。可他仍是没有说出写什么动情的话来以作安慰或挽留。
破晓前夕的那段短暂的时光总是尤显夜的深沉。好似迷茫的路人在大雾中摸索,只等清风袭来,吹散眼前的阴霾。
颜幼清的双眸忽然亮了许多,不带分毫的怨恨与留恋,只坚定地望着对面的人,一字一句地道:“宫岚岫,你放我走吧。”
“我不爱你了。”
宫岚岫猛地看向他,那目光像钉子一般锐利直往他眼瞳里扎去。
他咬紧了牙关,就怕一个松懈他会将一切掀翻,功亏一篑。
许久,气氛冷凝了许久后,他才冷冷地迫视住他:“你的命是我救的,到死你都别妄想能脱离我的掌控。”
颜幼清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翻身朝里不愿见他。
宫岚岫走出房门。泉生正在外等候,见他情状似乎不大对,不动声色地唤来两名侍婢守候在颜幼清门前以便及时应对突发状况。
之后他才对宫岚岫说:“少爷,云爱河这会儿在耳房正等着与您一起回去。”
宫岚岫微微颔首,神色异常凝重,夜色一般的深邃双眸中闪过不可忽视的水光。
他迈着魂不守舍地步伐一言不发地走向耳房,进门前他提了提气后才推开双门。
云爱河此时正在房中坐立不安地踱步,见他进门,忙上前一步问:“他情形如何。”
宫岚岫立在门前,背手将两扇门从后轻轻阖上,微微垂着头,神色不明地回答他:“保住性命了。”
云爱河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慌张。他向后倒退了几步,试图借着倒茶的时机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宁:“那便好。”
“好吗?”宫岚岫蓦然冷笑一声,冷漠的视线罩住云爱河那张精致的脸庞,压着隐隐的怒气道:“死了难道不是更好吗?”
登时云爱河睁大了双眸,惊恐无比地望向他。他不自觉握住了双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抽搐着嘴角想挤出一个从容的笑,可他做不到,反倒弄巧成拙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56、掘地
宫岚岫其实并不能拿出十足的证据来指正他就是凶手。只可惜他不过才言语上诈他一下,他便原形毕露。
宫岚岫不免痛心。这些时日以来,除却泉生之外便是只有他才理解自己的痛苦与不易。
可正是这样一个他十足信任之人却也暗地里对他捅刀子,他怎能不心寒。
他不连续地深吸了几口气,艰难地扶住欲裂的头,哽噎让他的嗓音沙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在我的心上扎刀子。你明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你是想让我死吗?”
云爱河听见这话脸上的惊慌,恐惧,纠结瞬间凝结,最终齐齐转化为一种名为悲凉的表情。他望住他苦笑:“没了他,你会死是吗?”
宫岚岫松了手,露出猩红的眼神来,笃定地回答他:“是!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我还会苟活吗?我竭尽全力走到现在是为了什么,你当真不清楚吗?”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嗓音高涨了许多。
“那我呢!”云爱河亦是爆发。他高声喝道:“我呢,我算什么?我受够了,我不想再陪你演了。我不想再装作一个没事人似的陪你逢场作戏,假扮恩爱。”
他挥手弹去眼角的泪水,苍白的脸色因为气血上涌而红润了许多,眉心的花钿红得似血:“人人都道,定国公府的宫少爷痴情戏子云爱河,可只有云爱河知道,宫岚岫从未爱过他。”
宫岚岫有些始料未及云爱河此时抒发的情感。他一时怔住,张着嘴半天说出话来,久久他才扯着嘴角一连叠声了几个「你」字,他有些难言:“可是,从一开始我便将真相告知你了,你是知道的呀。”
云爱河苦笑:“知道什么?知道宫少爷从来只爱颜幼清一个,假意与我在一起不过是掩人耳目,为了将他安全地藏在宫府不为人知,以满足你独占他的目的。”
门外偷听的三人捂嘴无声的惊呼。
云爱河发泄着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做着深切的剖白:“我知道你救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怜悯使然。我也甘愿报答你的救命之恩,陪你彻夜纾解心事,倾听你对另一个人无法直言的表白。
我也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爱上一个对他人无度痴迷的人,那只会造就不幸。可我有什么办法,感情能控制得住吗?”
宫岚岫心乱如麻地拨动着手腕上的银镯。直到今晚他才知道自己亏欠了多少人。
他将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也将旁人卷进这纠结痛苦的深渊。
让母亲为自己心忧不已,一夜之间几乎苍老了十岁。让云儿为自己忍耐,备受冷落的苦楚,甚至连他最不想也最不能伤害的访仙也因为他身心俱伤。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做了那么多部署,设想地那么精密,却还是百密一疏。
人心,他唯独忽视了人心之变。
“你有不满可以冲我来,何苦要伤害他。你既要伤他,还不如来害我。”他无力地道。
云爱河见自己说到这份上了也不能引起他半点的心软,无可奈何地阖上眼帘,将眼眶中多余的泪水挤了出来,形成两道晶莹的泪珠笔直地划过双颊,心累无比地说:“你就当我是嫉妒好了。嫉妒他事事比我如意。嫉妒他身份清贵,满腹才华,又得你欢心。可我却是到哪儿都得下跪的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