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烦人精霍子戚都没有在昙花庵露面,仿佛化作一缕烟尘在这繁华世间消散了,连听松也不见踪影。
主仆俩跟人间蒸发似的,一时间音信全无。叶锦书从起初的疑惑到担忧再到愤慨并没有花上太多的时间。
他腿脚渐好,又能下地干活了。眼见着秋收将至,他也该好生准备准备。他久违地扛起锄头往田间深处走去。
既然不来就不来呗,他这儿也不比万仪楼那红尘嚣嚣,乱花迷人眼的好处。
有的不过是个性情古怪,毫无情趣的男人。根本无可比之处。
然而他越想越气,一锄头匝地,掘出一团泥来,口中低声咒骂:“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来,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接连又过三日,昙花庵依旧无人问津。叶锦书好端端地坐在屋内,借着渐靠余晖的光芒俯首刺绣,谁人看来都会觉得是一幅恬静悠闲的美画。
谁知画中主角陡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猛力地掷了出去。上好的白瓷茶杯登时被砸了个稀巴烂,溅了一地的除了釉光莹润的碎瓷片还有之前那波已经干瘪的龙井茶叶。一套四只的白瓷茶杯一天下来被他砸的只剩堪堪一个了。
他咬牙撕扯起某个人的名字,恨恨道:“霍子戚,你死定了。”
50、为难
同一时间,早散值的霍子戚正在万仪楼买醉。他闷酒喝得太显眼,周遭笼罩着一股浓浓的伤情凄苦的氛围,无人敢接近。
只有钱衍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发笑,嘲弄道:“你瞧瞧你这幽怨的嘴脸,活像被丈夫抛弃的怨妇。”
霍子戚朦胧间听见这话,嘴角一垂,索性当众抽泣起来,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泣涕涟涟。
他一把抱住侍侯在侧的听松,脸上的涕泪悉数抹在了他的衣袖上。
听松站直了身体,勉强保持面色如常,以一人之力尽力维持霍家颜面。他伸手去推拍霍子戚,咬声提醒道:“少爷,少爷。”
霍子戚不为所动,哭得耸肩不断,极其夸张。
钱衍眼中闪过一轮精光,饶有兴味地问向听松:“是谁这么不识抬举敢驳我们这京州第一美男子的面子,难不成是个瞎子?”
听松笑容可掬地回答:“将军多虑了,不过是少爷和人发生了些龃龉,自苦罢了。”
钱衍将信将疑地又瞅向霍子戚,略略一思忖道:“难不成是前几日跟他一块儿前来的那个小子?彼时形影不离,深夜还一同前来,看来感情可十分要好呢。”
此话一出,霍子戚越发伤心,一个劲儿蒙泪喝酒不待停歇。
钱衍眼珠骨碌碌一转,绝知此事不一般。
宫岚岫姗姗来迟时,臂弯里还携了一位生面孔,只是比不得云爱河的风情,也没有颜访仙的风流,不过凡夫俗子里偏上的容颜。
这倒稀奇,他一向独来独往,用钱衍的话来说,事了拂衣去,片叶不沾身。
除了家中常驻二位,他甚少会与旁人携同进进出出。而更为古怪的是,自他被陛下在早朝点名之后,非但没有悬崖勒马,反而怙恶不悛,变本加厉。
日子愈发过的荒淫无度,日日换着新人在侧,细算来至今已是第六位了。
钱衍保持着看戏的心态,以旁观者清的姿态袖手旁观这桌子为情所困,醉生梦死的蠢物们,恍然间生出几分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触来。
他看着那小倌轻盈的身姿紧紧贴在宫岚岫膝上,腰肢柔软比女人更过,真捏着酒杯将醇香美酒缓缓送入宫岚岫微张的唇中,眼波流转,情意绵绵,令人见之生赧。
钱衍撑着下巴,闲情逸致地调侃宫岚岫:“诶,我听说你前两日带着你家那位西施出门时被他家里人遇见了,缠着要你放了他。难不成,那西施是你抢回家的?”
霍子戚黯淡的双眼在听见这话时亮了一瞬,清澈了许多。但依旧保持着俯首醉梦的姿态,只是竖起了耳朵窃窃听着他们的对话。
据说那日宫岚岫带着颜幼清出门,不想在街上遇见了一度照料过颜幼清的舅父舅母。
舅父舅母久未见到自己的外甥,惊喜异常,拉着就要往家赶。
谁知被宫岚岫一举阻拦,当街来了一场分离戏码。非但如此,他还着人将他的舅父舅母赶出了京州,永不许他们再见面,可见手段极其冷酷无情。
宫岚岫云淡风轻地回答:“抢?我宫岚岫想要什么还需要我去抢?”
说着他当众拍了下膝上人的翘臀,惹得那小倌心动不已,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啃咬舔舐起他的耳廓来。
钱衍头伸过去几寸,假装要与他小声嘀咕,实则刻意当众宣言,嗓音十分响亮,恨不得天下皆知:“那颜幼清可是举人之身,来日若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你岂非又要饱受争议。”
宫岚岫丝毫不惧,长眉一挑,冷笑道:“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钱衍遽然大笑,指着他道:“说出这话的你才是最可怕的。”
夜间散席。宫岚岫搂着小倌先行一步,听松搀扶着酒醉的霍子戚紧跟其后。
四人在朱门外分道扬镳。因着是在深夜,路上已无人行走。
霍子戚推开听松的扶持,撇去惑人的假面,直身独行。他定定望着前方一双亲密的背影,严峻质问身旁听松:“这些日子我让你盯着宫家。怎么适才席间钱衍所说之事,我却是头一次听说。”
听松并没有露出怯懦心虚的神色,只如常道:“您这些日子不是在神机营便是流连万仪楼,哪一处都不是可以单独说话的地方。您叫小的怎么和您通风报信。”
他嘟嘟囔囔,小声抱怨道:“您倒猪八戒耍把式,倒打一耙,反倒说起小的来了。”
霍子戚这些日子本就心情不佳,听得听松言语顶撞,火气猛地蹿了上来,严肃训斥道:“你跟谁学的桀骜不驯。如今我说你几句都不得了,有着一箩筐的话要来怼我。”
听松撅嘴,不以为然,坚持道:“小的本就没错。是少爷自己在叶小郎君那儿受了气,扭头就拿我撒气。小的觉得冤枉。”
霍子戚气得只喘,连着在原地打转起来,手指着他抖了半日,才气急败坏地道:“好啊。我原没看出来你竟是天上的大佛,我这小庙是容不下你了。既然如此,那咱们一拍两散,你即刻走了罢。”
听松愕然看向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多少年的主仆情分叫他这般轻易放弃,不免有些灰心。
他硬着头皮与他反目,高声道:“小的求之不得!我明儿就去找叶小郎君做新主子,定比你强百倍!”
霍子戚叉腰,不怒反笑,在夜色中极为瘆人。他鼻翼张合不断,狠戾怒言:“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有志气,瞧不上我人微言轻!要走便都走了吧,什么也别剩下!”他倏然扯下腰间手铳,压了火便要扣动扳机。
听松见之不由得心下震颤,睁大了双眸忙双手抢下,藏在身后,惊呼道:“少爷,您做什么!小的,小的只是一时气话。您何苦如此敏感。”
眼看他怒火渐渐平息了些,他才缓和安慰道:“小的不知道您和叶小郎君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无论发生何事,还请少爷不要丧失理智。将军远在秦州,危机四伏。还需您为其筹谋,才好早日相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