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戚猛然清醒过来,脑海中的私情顿时一扫而空。听松说得不错,哥哥与他身处险境,一步行差踏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己身鄙薄死不足惜,可他哥哥切切实实是稀世帅才,有安邦定国之力,绝不能被小人陷害以致无机施才,郁郁不得志。
他稳定了心意,心绪也平和下来。听松与他年少相识,他虽是仆从,许多时刻却也不乏审时度势之能。
他用力捏了捏听松的肩胛,以示感激与抱歉之情,诚恳道:“你说的不错,是我的不是,忘了咱们大业未成。只是如今宫岚岫益发癫狂,连陛下的箴言都罔顾不闻。
再这般下去,宫家迟早尽失圣心,届时这京中怕是再无人能压得住钱家这棵参天大树了。”
听松也跟着肃穆起来:“那少爷的意思,还是盯紧颜幼清?”
霍子戚摸索着下巴,凝思片刻道:“你去查一查颜幼清的舅父舅母。切记一定要行事小心,万不能让宫岚岫和钱衍瞧出端倪。”
“是。”
宫岚岫搂着那小倌回家,本以为会受到母亲的训斥,却不想等在门口的竟是颜幼清。
他身子不好,入了夏也是绵衫不离身。眼下更深露重,他正搓着双臂回暖。
宫岚岫见他只当没看见,搂着怀中佳人便与他擦肩而过。颜幼清原本满腹的心事一时哽咽在喉头。他用力咽了咽翻涌的心痛转身追上他,扯住了他的袖子。
宫岚岫轻轻一瞥他,冷冷道:“有事?”
颜幼清听见他毫无感情的语气,鼻头一酸,嘴唇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你很久不曾来看我了。”
宫岚岫轻慢一笑:“不过十数日不曾碰你,竟心痒到在这深更半夜堵我。颜幼清,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宫岚岫身边的小倌也跟着嘲笑说:“原来这举人跟我们这些下三滥也没什么分别嘛。左不过是做一样的事儿,两个人也是玩,三个人也是玩,先生要不同我们一道取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我想宫少爷也不会拒绝。”
颜幼清是何等的清高,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何曾通过这样的粗鄙呷昵,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宫岚岫目光从他身上轻轻扫过,那眼神冷漠得令人发寒:“赶紧回屋,没事儿别出来闲逛。”
小倌闻言笑着捶了下宫岚岫的胸口:“宫少爷,您对先生未免太苛刻了。”
宫岚岫托起他的下巴,调笑说:“你放心,我待你一定温……”
“渊黛!”颜幼清手握双拳,低着头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
冷静了片刻后,他重又抬起头时双眼中已蓄满了眼泪。他卑微地向他祈求说:“渊黛,别这样对我,我会伤心的。”
宫岚岫并没有回心转意,在夜风的推送下离开了那轮明月照耀下的玄关。颜幼清再也忍不住倾泻的泪水,捂着胸口抽泣不已。
51、约定
两日后,听松带着查明的消息前来。原是去年入秋时,颜幼清不幸染上咳疾却被舅父舅母当作肺痨,扔在了医馆不闻不问。
直到留下的银钱消耗殆尽,医馆也不堪重负,多次通知舅父舅母将其领回家去却不得回应,无奈只得深夜将病重的颜幼清丢出了门外。随后被恰巧路过的宫岚岫碰见,领回了家。
听松道:“那夫妻俩本是想借着颜幼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见他病重,登科无望,急忙就撇了。如今又见到他活蹦乱跳,自然忙着要攀附。”
霍子戚首肯:“照这样看来,这事儿也并非宫岚岫一人作恶,原是有因有果。”
他顿了顿又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事儿?”
听松略略一想,道:“这几日,宫岚岫见天儿往后院塞人,国公夫人看不下去,与其争吵数次了,府邸内闹得鸡犬不宁。”
霍子戚蹙起双眉,又陷入思忖之中,良久他又问:“那国公爷是何态度?”
听松回答:“说来也怪,国公爷十分纵容宫岚岫,虽然陛下因为打人事件传召国公爷数次,可国公爷回家后不过略施薄惩,依旧纵他无法无天。”
霍子戚苦恼地「嘶」了一声,眉头皱成了一团。叶锦书曾说定国公安分守己,奉公守法至极,生怕有所错漏,见罪于圣上。
如何都受到陛下申饬了,却还是不为所动,不似他一贯秉性啊。
听松见霍子戚陷入迷津找不到头绪,苦恼得很,忍不住小声试探道:“少爷若是苦恼,不如咱们去请叶小郎君指点迷津?”
霍子戚一听这话,当即一张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没他我就不活了?什么都做不了了?我才不去见他,日后我也不去见他!”
听松不晓得他又生哪门子气,只弱弱道:“那倘或叶小郎君主动来寻您,您也不见?”
霍子戚指着门外嗤笑一声:“他会主动来找我?除非河水倒灌,铁树开花,否则他那贵步能迈起来?”
说罢,他将案上一本《本草纲目》拿起,又气冲冲地摔下。
又过三日,钱衍下帖请霍子戚前往万仪楼一聚。霍子戚应邀前往,又是一夜醉生梦死,天蒙蒙亮才从朱门内蹒跚挂笑地出来。
他吃力地举手揉脸,发起了牢骚:“回回见了钱衍总得笑容敷衍,一个晚上下来笑得我脸都僵了。”
听松在旁无情拆穿,调侃道:“分明是同月桃姑娘聊了一整晚,笑得情不自禁。您若说不是看在她与叶小郎君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才与她畅聊一晚,小的说什么都不信。”
霍子戚斜他一眼,含着几分被戳穿的窘迫和轻微的责怪推了他一把。
他双手垫在脑后,微微仰视柔和的晨曦与绮丽的朝霞,大步流星朝前走着,看似洒脱地道:“果然这温柔和顺的人总是叫人舒心。我何苦要纡尊降贵非去讨他的欢心。如此这般,不也甚是快活吗?诶诶诶……”
他话音未落,便发出一阵突兀的惨叫声。左耳便受到了一阵骇人的绞痛。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揪住了脆弱柔软的耳廓,不得已屈身顺从那力量来源的方向,步履蹒跚地被拽了过去。
叶锦书拧着他的耳朵,眯眼假笑道:“数日不见,霍掌官好生快活,独自享乐时怎么不想着提携提携落难的老相好呢!嗯?”
霍子戚扭不过脑袋,只余光瞥见他肩上扛了一把锄头,是用来防身的还是用来杀人的就不得而知了。
“说吧,这些天死哪儿鬼混去了?”叶锦书正襟危坐于昙花庵内,神色凝重地质问着桌对面悻悻低头,被当场抓包的霍子戚。
听松默默站在门外,数着眼前六只毛茸茸的小雏鸭,淡黄色的绒毛看起来柔软温热,脚蹼在地面上啪嗒啪嗒地摇摇摆摆,一个个正低着头啄着地上细碎的谷物。听松见之心痒,就近托起一只来抚弄。
霍子戚还未做好心理准备,贸贸然见到叶锦书的面,难免又回忆起那晚他泪流满面地说着喜欢哥哥的表白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