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熟的马仔护送着严昭去前院,当偌大的马场只剩我和林焉迟,他脱了马靴,靠在一堵砖墙凝视着东厢房菱形的瓦檐,那危机重重不必亲眼所见,也猜个大概。
“引狼入室,与虎谋皮,对与错一念之间。其实除了义父,在奎城,隆城,甚至所有,都在伺机遏制残杀,他是唯一支持我,对我有用处的。”
我了无波澜拿起马刷,半晌才说,“互惠互利的伪命题。他对你无欲无求,你当然应该感激涕零,他搜刮你的能力,你的价值,你谈什么恩德,你该感激你自己。你如果是废物,像他不成气候的长子一样,轻而易举遭灭口,吃喝嫖赌一无是处,他会大手笔的投资辅佐你吗。”
我自娱自乐刷着马鬃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操纵着天下男儿求而不得优势的林局长,既然采纳了里通外国的建议,你现在犹豫祸水东引是否错了,有意义吗?”
他有条不紊收回目光,“严昭是小人。我君子之交,他未必一报还一报。”
“我知道他一贯黑吃黑,他改不掉这阴险狡诈,曾纪文何尝不晓得,他必定是决不退让,因此曾严共同租赁南港是制约和解的妙计,曾纪文在严昭的身上遭殃,双方剑拔弩张,他不会与不共戴天的仇敌同一屋檐共事,林局长顺理成章接管了南港,悄无声息的将曾家军改朝换代,等曾纪文幡然醒悟,已是黄粱一梦的傀儡了。”
我将马刷扣在马鞍,转过身,“严昭势在必得南港口,统一码头是次要,主要是它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南港占据临门的地势,左岸是邓三和严昭的夹角,可以隔岸观火。右岸能监视全部码头的货运游轮,将他的交易时间,货箱数量、黑市流向掌握得一清二楚,偶尔泄露消息给曾纪文一桩堵截的甜头,让他扬眉吐气,他会与日俱增的信任你,依赖你,届时你不用偷偷摸摸发展势力,他会把奎城交付你,你是要自立门户做枭雄,抑或是歼灭他向上级组织交差,随心所欲。尤其是林局长襄助他的半壁江山,曾纪文还能快活好一段岁月,年常日久的明争暗斗,曾严两败俱伤,你的前途可期呢。”
林焉迟松开绳套,红鬃马剐蹭过我发梢,慢悠悠扎进了马厩,他目视漫山遍野妖冶的红叶,“梁钧时枕畔睡了五年的妻子,他一定还蒙在鼓里,梁太太有如此不为人知八面玲珑的面目。”
我背对他,“许多事物,渴望拥有它时,它开得最热烈,收入囊中便凋谢,因为人性是贪得无厌又犯贱的。”
他半真半假叹息,“比如遇敌杀敌、不敬神佛的我,也流连人间的烟火气。”
林焉迟倏而一拽,我跌入他的怀,他唇埋在我脖颈,贪婪嗅着体香,“我会朝思暮想梁太太的。”
“想什么?”
他的吻越来越恣意,开始不受控制,滑向我隐蔽的峰峦,“想傍晚时分,梁太太千娇百媚纠缠着我不放。”
“有过这事?林局长浩然正气,不堕美色,会脑子发昏吗。”
他嗓音含糊不清,喑哑性感得要了人命,“总有七情六欲打赢理智的时候。”
林焉迟的舌韧性无比精湛,长驱直入,我发着抖,担忧被奴仆看见会谣言尘嚣,毫不眷恋地推开他,“我对林局长,已经抛诸脑后了。”
他闷笑,舔舐着嘴角的唾液,“真是个没良心的坏东西。”
我抵达花厅时,阿荣率领的这拨保镖如入无人之境,包抄了四面八方,曾公馆面积磅礴,雕栏玉砌更是辉煌奢侈,可太空旷了,行走其中仿佛置身荒芜,乍一看,像一幅腐旧的苏绣,添了人潮后气吞山河的宏伟才显露无遗。在围剿之中,曾纪文拄着拐杖盘踞在正南,严昭插兜定格在正北,曾纪文阴恻恻怪笑,“严昭,你果然霸道。我坑你一票,你毫发无损,却借题发挥要断我隆城的后路。”
“曾爷,我不夺你全盘,南港口五五开,这买卖很划算。你计较颜面和小利,与我兵戎相向,我一旦不留情分,我有能耐把贵公子的五成也夺了。”
曾纪文面无表情盯着他。
周管家风风火火挤进后门,他环顾一圈,“曾爷,保镖懈怠了,挨了黑砖。”
曾纪文是通透的聪明人,“不挨砖,有内鬼接应,公馆也挡不住。”
他眼神掠过在我之后到达的男人,“焉迟。”
林焉迟答应了声,“查,查得仔仔细细。”他继而看向脸色铁青的曾纪文,“义父,事已至此,道义名声,身外之物,您总要做个抉择。”
他走近十来米,压低语调说,“私囚严昭是无可推卸的鲁莽,义母负伤是梁太太中计后的自卫,义父您百口莫辩。严昭要港口一半经营权,依儿子,给他就是了,我们管辖一半,他能翻出天吗。有儿子在,会千方百计守住您的港口。”
曾纪文神情诡异至极,他摇头说你做主吧。
他在周管家的搀扶下跨进了花厅,他背影有些坍塌,也有些道不明的阴冷莫测。
林焉迟的下属掏出事先签署好的合约,这结果显然是严昭意料之中也相当认可的,独吞的本事,他目前不具备,除非鱼死网破,但南港口不至于让他丧心病狂到这种田地。
林焉迟浏览过后合拢了扉页,“严先生,我很好奇,你利用南港要运输什么。枪支弹药,违禁烟草。”
阿荣给严昭续了第二根雪茄,他讳莫如深吸食了一大口,“铤而走险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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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答,林焉迟不强迫,他挥手,八名家丁拉开钝重的铁门,开辟出一条畅行无阻的路,“严先生,我等你消息。”
严昭叼着烟揽住我腰肢,“告辞。”
我和林焉迟擦肩而过时莞尔一笑,“林先生,你帮扶昭哥义薄云天的模样,真有男人味。”
他戏谑挑眉,“是吗。”
我不着痕迹眨了眨右眼,娇俏又狐媚,他抿唇含笑不语,目送我和严昭上车拂尘而去。
阿荣掰开驾驶位的后视镜,他小心翼翼端详着严昭,“严先生,林焉迟保不齐耍诈。他满口允诺您不干涉奎城的他生意,他不招惹远洋,南港口拱手相送,怎末了变卦。”
严昭把玩着打火机,机盖镶嵌的骷髅钻在夜色下烁烁发光,触目惊心。
“他本来就深不可测,黑白不辨。”
他说完一弹,火苗升起半尺,燎红他眉眼,“或许,有十分熟悉三方的人,在出谋划策,搅弄风云呢。”
我屏息静气眺望窗外,枯黄的路灯投下斑驳的剪影,摇曳在玻璃,我身后的严昭缄默无息,又诡谲阴森,他良久才阖住眼眸,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而他的掌心在我无意识中裹住连了我的手。
一切都一如既往,温柔得发烫。
我回忆起某一晚,在金江大桥上,严昭也是同样一言不发,他站在细雨迷蒙的码头,江面是呼啸的汽笛,海浪击溃船鸣,他独身一人,被浪花和雾霭淹没,落寞让人心疼。
何来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