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我提前打过招呼,梁钧时在客厅等我,我进玄关瞥庭院,又触碰锁骨盘桓的若隐若现的金属线,示意他有人监听,梁钧时的应变侦查嗅觉是根深蒂固如影随形的,他顿时领悟,默不作声抽烟,我开门见山,“协议书我同意,尽快落实吧,名不正言不顺的,虎视眈眈的太太们再传流言蜚语,你有弊无利。钧时,夫妻一场,成全各自体面,是我唯一能做的。”

烟灰烫了手,他怅惘搁在烟灰缸内,“小安,你早准备要跟他是吗。”

我伫立在隔开客厅与走廊的屏风,哽咽说,“我努力挽回了,你扪心自问,你接受我吗。原谅两个字草草二十笔,我乞求你,像一条狗匍匐在你脚下,我悔悟了,你说你迈不过心里那道坎,钧时,我不怪你。”

梁钧时咬着后槽牙,魁梧的身躯蜷缩在沙发里,他一派颓唐,“小安,我预料了我会死在一线,你会守寡,会改嫁,我唯独没预料,我最自信的婚姻,会面目全非。

我牢牢地扼住录音机的电线,使声音飘忽不稳,更悲戚逼真,“我对不起你。”

他深呼吸,“离婚再拖一段日子,我交接完毕职务,隆城不太平,这次是上面空降一把手,很多公务我在处理,紧要关头曝出私事,会引发满城风雨。”

我点头,“你到时联络我。”

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我不露声色眨眼。

我在饭店吃了全鸭宴,又逛了男士商店,给严昭选购了领带和皮带,返回别墅是傍晚七点半,严昭洗了澡,神清气爽分饰两角下棋,桌角放置棋子的棋盅是描金的紫钵盂,稀有精致,他爱不释手把玩,听见玄关的动静良久才不咸不淡出声,“回来了。”

“喏”我拎着袋子,“我买了凶器。”

他缓缓撩眼皮,“什么凶器。”

我铺在地板,一一展示陈述用途,他饶有兴味聆听,“梁夫人没白白做缉毒警的太太。谋划得无懈可击。”

我得意洋洋,“严先生谨慎些,我哪天心血来潮真试练了,没轻没重的,你可朝不保夕。”

他伸出手,“在我死之前,先让我亲一亲。”

我和屋檐下汇报公事的阿荣一前一后,我坐在严昭膝盖,阿荣候在棋盘的边缘,“严先生,队里的一批便衣在码头例行检查,阿华说咱旗下的港口被包围了。起初是鬼鬼祟祟勘测,后来不清楚查到什么,不加掩饰的进驻。”

严昭漫不经心研究着棋盅的花纹,“谁领队。”

“陈副官。”

他在棋盘落了一颗白子,“梁钧时提携的肱骨之臣。他不方便露面的现场,十之八九是陈副官。”

我趴在他肩膀一抖,严昭感觉到,他侧头凝视我,“怎么,认识他吗。”

此时撒谎不认识,未免太欲盖弥彰,我说有印象。

他淡淡嗯。

阿荣询问是睁眼瞎吗。

“收拾利索了吗。”

“严先生,我办事,一切妥帖。”

严昭一子定乾坤,“静待春明。”

他眼角是似有若无的皱纹,偶尔喜色,一闪即过,像极了生长在极南境外的罂粟。遇到严昭后我无比诧异,这世上竟有男人能一而再逆境中反败为胜,他总是无论何时何地波澜不惊,气定神闲得令人惶恐。

五分钟的工夫,白子堕入黑子管辖,逼仄的中央区域呈现狭路相逢的磅礴,棋盘狼烟四起,他撑着太阳穴,眼底风平浪静,“时候到了,备车。”

严昭牵着我左手走出院子,路程的终点是南港码头,抵达时正是苍穹乌云密布的深夜。

巨大的烟囱青烟袅袅,缕缕汽笛覆盖了江面,伴随冗长的悠鸣,一艘艘宏伟的轮船驶入北港口。整装待发的航运警持枪眺望海港,一群三五十众的保镖站在礁岩上,举着望远镜观测航线,翻腾的墨绿色水花一泻千里,攘起半米高的飞浪。

严昭幽邃的目光定格在百里之外的人潮,我愕然发觉在乌泱泱的警察中,衣着单薄的栾文踩在旋梯上,三名便衣支撑着她,她慷慨激昂的指证一片不起眼的区域。

很快陈副官指挥下属拉起警戒线,只留栾文,她握着斧头和铁锹,在杂乱无章的石灰墙写写画画,这一幕激怒了阿荣,“妈的,这臭娘们儿真反水了。”

严昭闭目养神,对喧哗的码头置若罔闻。

栾文挖了许久,不知丢了什么,她的脸孔霎那血色尽失,她咆哮着,“不可能的!我背得一字不差的!”

她疯魔一般拍打墙壁,滚落的岩浆石砾飞溅笼罩着她,她像感知不到疼痛,刨到指甲盖鲜血淋漓还在继续,她动作愈发迅速,浑浑噩噩念叨着,“东港口,西北方向的帐篷,6号仓库,墙壁夹层,红色按钮…”

她掘出十枚触目惊心的指印,垒得结实的混凝土碎裂如残渣,仅剩薄薄一层厚,偌大的仓库都在震颤,满面凝重的陈副官攥住她血肉模糊的胳膊,“够了,栾小姐。”

栾文挣扎着再掘,她崩溃跌倒在沙滩,捂着唇啜泣,“到底哪里有问题,我温习那么多遍,我发誓我记得每个字!”

她声嘶力竭吼叫着,“挖!你们都挖,能挖的!有严昭在奎城新工厂的图纸,有外省的运输路线,有合作账薄记录,一格格码好的,一应俱全的!”

我脑子嗡嗡作响,果然栾文倒戈了,她被梁钧时策反了。严昭迈出后座,直奔混乱的仓库,我从副驾驶拾起他遗留的帽子,遮住下半张脸,防止被认出,刚尾随他挪动两步,一阵呼啸的海风穿梭而过,吹得整座码头剧烈摇晃,尽管距离遥远,灯火通明的海港能见度不弱,我蓦地发现,6号仓库的门牌是松动的,钉子扎进砖缝上下翻转,而并排的最末位的9号仓库亦是同样。

在某一刹里,6、9的牌号要么都是6,要么都是9。

可惜出师不利的陈副官和部下并未有谁窥伺到这细节。

我不禁毛骨悚然,严昭玩儿铤而走险玩得出神入化,众目睽睽下偷天换日,栾文纸上谈兵,她实践就这一回,她哪能一击即中6号仓库。真正的6变成了9,压根无人问津。

我不敢揭发,未亲自灌进我耳朵里的消息,风险太大。

严昭掏出烟盒,他抽了一支斜叼在嘴角,阿荣弯腰按下打火机点燃,严昭注视着焚烧的烟头,一团火光映衬在他浓黑似墨的眉心,他有条不紊走向失魂落魄的栾文,她头顶覆盖着一团威慑的阴影,她急剧战栗瞪着地面逼近的轮廓,严昭在咫尺之遥站定,他嗓音并没起伏,“你终究令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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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文瑟缩着不曾抬头面对他,她畏惧这个城府深不可测的男人,她不明白,她保守不与人知的机密,怎不翼而飞了。

严昭挑起栾文下巴打量她,“你错了一招棋,你自认梁钧时是你依靠余生的良人,替他反制我,他能怜悯你,拔出泥沼。荒谬是,他也要明哲保身,官场的人,节节败退后,暂时没胆量再兴战火的。”

他用方帕擦拭着食指,“你想必知道了,栾毅的真实身份。”

栾文麻木憨笑,她眼眶淌出的泪水冰凉刺骨,“我这二十四年,任权贵诓骗,戏弄,操纵。所有的自我,青春,都赔在和我无关的尔虞我诈里,谁真心待我?我从未得到一丝仁善。我恨梁先生,恨他咬牙切齿,曾恨不得杀了他祭奠我家破人亡,可有朝一日,那个拯救我,教导我,我视为恩人的你,原来是罪大恶极的魔鬼。”

严昭阴晴不辨,“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