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焉迟沉默了几秒,“梁钧时期待着严老板做困兽之斗。”
严昭摇晃杯壁,颇有一番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的架势,“我是堂堂正正的商人,无中生有恶语中伤,扰不了我。”
池潭倏而飞溅出水流,野性难驯的大鱼撕咬着抢食的小鱼,,极其残酷的惨烈,林焉迟趣意丛生,“势不两立的战壕,注定是风云变幻。南港风平浪静有十年了,梁钧时这辈子在血雨腥风的在官场打磨得执拗顽固,听闻他盯着最三教九流的码头,非要囊获点东西。我正发愁往后的生意,有严老板做出头鸟,我是千方百计要你长存的。”
严昭眼角余光下意识瞥我的位置,林焉迟的弦外之音耐人寻味,“睿智女人懂得的道理,将惹火烧身的言论堵在耳朵外明哲自保,替丈夫分忧的确算贤内助。可沦陷在风月泥沼的梁太太自顾不暇,显然是有心无力。这席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第四人晓得,严老板不像误事的糊涂人,一定拎得清的。”
林焉迟看出严昭对我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儿玩不腻,他操控我并不容易,我畏惧他不假,严昭这样地位的奸夫却不会任其摆布,林焉迟用偷情的筹码威胁我,等同制约了严昭,梁子宜解不宜结,他索性摊在明面,卖严昭的人情,也囚困我骑虎难下。
严昭、梁钧时之间除了资本博弈,更多是城府眼界谋略的较量,而林焉迟是目的模糊、奸佞莫测,他曝露的一切都不明朗。严昭把玩掌中的茶杯,“林先生和梁局是有渊源的,相比你我,你们是仕途的同根同宗。”
林焉迟神色讳莫如深,“是有一段同仇敌忾的历史。但过去的事了,我退役后各走各路,自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严昭点到为止,他撂下杯子,有条不紊穿西装,“安分守己做买卖,梁局何必滥杀我这个无辜呢。林先生有什么纠纷是你的事,恕不奉陪了。”
他站起看了我一眼,率先撩开廊檐遮盖的帷幔,我不清楚怎样将不可告人的丑闻抹掉,我留给林焉迟的把柄太多,官太太出轨是致命的,它如果泄漏,能焚毁几十年相敬如宾的夫妻恩情,而五年的朝夕相处,在人伦道义男人尊严的屠戮中微不足道,我的红杏出墙有摧垮梁钧时的杀伤力,他不是凡夫俗子,他是手拥重权的禁毒一把手,他决定了隆城侨城时局的动荡与安稳,梁钧时的后院着火,他岂止颜面扫地,急火攻心下甚至引发对弈阵营的血流成河。
可我的软硬兼施无济于事,林焉迟不吃这套,既然牵扯了严昭,他应该有分寸如何压制,他虽目中无人猖狂桀骜,奸夫的恶名他不可能任由发酵,他不买账,有他的斟酌。
我一言不发跟着他转身迈下台阶,林焉迟在背后不慌不忙举杯,“严老板不必顾虑,我这人嘴巴紧。”
严昭丝毫不作驻足,他走得潇洒利落,“我有胆量睡,就有道行扛。”
等在垂花门外的阿荣阔步挑起帘子,他越过我头顶窥伺着饶有兴致喂鱼的林焉迟,“码头来信儿了,伊鲁的货十一点登陆,梁钧时五点就守着,我派人去打探,东南西北静悄悄的,不确定真假。”
严昭说走一趟便确定了。
车拐出朱红的圆拱门,我扭头瞧,硕大的匾额嵌在青瓦上,棠园。
我一激灵,我和梁钧时来过棠园,在前门的法式餐厅约会,怪不得待久了似曾相识,这里夏季有唱花鼓戏的小剧院,距离他和前妻的旧宅不远,恋爱时经常逛,故地重游,竟然添了偷欢的烙印。
车在一阵慢行后骤然加大马力,阿荣牢牢锁定在后视镜,“严先生,姓林的跟上了。”
不显山不露水的轿车追得凶猛,有豁出的苗头,我仓促中被颠簸得东倒西歪,严昭一手揽着我,一手扣住门把,林焉迟哪是善茬,拉得远他穷追不弃,方向盘扭得滋滋如同冒了火,我手无寸铁拖累了严昭斗赢他的血性,他二话不说抛了一枚打火机,击中阿荣的右脚,刹车像濒死的母猪惨叫,撞得百米之遥的树杈子颤了三颤。
林焉迟的私车紧随其后并排卡在公路,他端着游廊喝剩的龙井,几十里地的竞逐赛,茶水一滴不洒,简直是叹为观止的定力耐性。
“严老板好腕力。”
他视线似有若无徘徊在我脸颊,“朝严老板借梁太太五分钟。”
严昭皮笑肉不笑,“她做主。”
追到这份儿,不卖他的面子消停不了,我不情不愿靠近他的车,“你要说什么。”
林焉迟不疾不徐饮着凉透了的茶,“梁夫人猜出我的哑谜,长亭赏春宫图这事一笔勾销,我当从未见过。”
我半信半疑,“林先生的哑谜,这么值钱吗。”
他不置可否,“算是。”
我深吸气,“你讲。”
他眯眼念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十六个字,“红女绿男,灵蛇出洞,花拳绣腿,浑然天成。”
林焉迟是故意发难,谜题压根没头绪,我琢磨了好一会儿一筹莫展,他嗤地笑,“谜底在梁夫人的身上。”
我更茫然,他戳点着沾了零星露珠的唇瓣,“小舌头很灵巧。”他意犹未尽重播激烈的场景,“由浅至深,自下而上,循序渐进,青涩不失诱人,我实在迫不及待向梁夫人求教切磋了。”
我醒悟他在调戏我,怒不可遏踹他的轮胎,砰地一弹,车颤动起来,他开始是低低的笑,而后不加掩饰的大笑,我折返回去不胜其烦合拢了窗锁。权贵的本能是装腔作势,假设机缘巧合暴露了本性,大抵是老奸巨猾,一派风骚。
033 梁钧时隐藏的女人(下)
严昭晃悠二郎腿,纤尘不染的锃亮鞋帮时而射出一缕寒芒,他指节打着节拍,像烟花之地寻花问柳的惊世盗徒,噙着匪痞似的笑,偏头洞悉了我的心坎儿,“有事吗。”
我敷衍说有关钧时的,不碍着你。
他眼眸泛着层层秋波,喜怒不定搓捻着指腹,不置一词。
车穿梭过192国道,是波澜壮阔的一片海域。
这是我初次来码头,这片承载着一座城市的富庶、繁华、灰暗与交易的领地,蓝黑黄三色旗帜插在堤坝的沙坑,蓝旗象征南港口的曾纪文,黄旗象征北港口的邓三,黑旗是东、西港口的严昭,划线为界,互不干预,半尺高的旗帜在风中赫赫抖擞,三分天下的雄浑。
豪情万丈的船鸣呼啸,瑰丽的晚霞蒸腾苍穹,隐没在仅存的一丝光亮退却的漆黑后,货轮的一注汽笛直插云霄,青烟沸腾整片江洋除此之外鸦雀无声。
寂静得诡异。
十四年前,严昭横空出世,在南港曾纪文的地盘营生了五六艘运输船,从下九流的小打小闹,到突破法律的走私,踌躇满志开疆僻壤,那年的严昭,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年少轻狂,生杀掠夺,在曾纪文垄断码头的峭壁中逆流而上,历经九年轰塌了他驰骋半个世纪的江湖。
隆城风霜沧桑,江山易主,如今的南港,早已是三分春色。
严昭的车抵达码头,驶入北港口,兜了半个圈子,才悄无声息潜在西岸。
他夹着香烟的左手探出,阿荣抻出副驾驶底座的一只方形铁皮匣子,匣子里陈列着六七串炮仗,他敞开一条门缝,甩了一串,他力气大,炮仗线凑巧吊在了仓库的帐篷房梁上,噼里啪啦的撼动山河。偌大的海港顿时警铃大作,四面八方蛰伏的便衣握枪冲下甲板、货舱、树杈、烟囱,齐刷刷围拢了夜幕下静谧的南港。
梁钧时就在这群人的中央,他的两名副官指挥着包抄路线,他始终岿然不动,车灯忽明忽暗投映在他面孔,浓郁的月色镀了一层乳白的朦胧,他英武,也愈发温柔,
翻滚的烟尘中,一个披着马甲的男人跳下靠岸的小船,他非常擅长游击战术,两三百米的移动得踪迹难觅。
他蹲在车底,点燃了严昭的黄鹤楼,“昭哥,惊动您大驾了,是我办事不力。”
严昭抽了一口,“什么情况。”
男人嬉皮笑脸,“按您的指示,忽悠曾纪文的人卸货,这不,梁钧时动作倒快。他是有能耐,他手底下的人不中用啊,三番五次栽他跟头。”
严昭喷吐雾霭,眉梢眼角漾着不屑一顾的讥诮,“狼来了玩多,真狼谁还信呢。”
他翘下巴,“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