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情绪回答,“蔡斌,红楼。你安排妥帖。”
他语气不咸不淡,“还需要什么。”
“命令蔡斌千方百计约严昭去红楼,两间茶室在隔壁。”
林焉迟并未抱怨困难,他腔调云淡风轻,“就这些。”
我说是,只这些。
在会面之前,我不清楚蔡斌是何方神圣,林焉迟会对他寄予厚望,扶持他做博弈千年狐狸严昭的第一招。
会面之后,我茅塞顿开,蔡斌长着非常狡猾的面相,与其评定为狡猾,不如说是贼眉鼠眼,精通逢源世故。
我很在行支会他脱了外套,抛在阳台,起码距离我十米开外,他不情愿,因为他的皮夹克口袋必定安插了针孔录音机,林焉迟猜不到我要狡兔三窟,他也许只喜欢操控一切的游戏。
我落座后了如执掌看着他,“蔡先生,一座庙里的和尚,何必各自念各自的经文呢。开诚布公不好吗。”
蔡斌慢吞吞照做了,“梁太太,林先生说,你有法子让严昭接纳我。”
我敲点着桌沿,“不错。严昭怀疑你是林焉迟的爪牙,故而刁难你,不打算将你收归麾下。其实反其道而行之对付他最有效。你直接坦白,再舌灿莲花表达你对林焉迟的不满,他既没明面上的官衔,又没私下的势力,你跟随他前途渺茫,想跳槽。你有林焉迟的机密,是你孝敬新主子的诚意。”
蔡斌思索着,“是个办法。”
我摩挲着茶托的青花瓷纹,“蔡先生假意降服严昭,又何苦执着于顺从林焉迟呢。”我深知出乎意料的开门见山有多么大的冲击,冲击在条条框框的理由说服后,会逐渐削减,直到另一个人违背了初衷。“你这样的人物,无非是求财,财不亏你,正经的选择还是很多的。”
蔡斌转动着茶杯,“梁太太什么意思。”
“社会划分三六九等。占据最高处制定黄金法则的少数强权者,掌控死亡贫富。在他们眼中,女人必须提供某种快感,比如生理,灵魂,男人的虚荣心。或者有生养哺育私藏物品的意义,才得以存在价值。女人好歹有栖身之地,而无权无势逊色强权者的其他层次的男人呢?自然是俯首称臣,鼎盛了吃香喝辣,衰弱了替罪羔羊,奴隶于上等男人的兵卒,在必要时候有义务豁出性命牺牲,成全强权者的主人,登高的勃勃雄心。”
我慢条斯理拂了拂水面的茶叶末,“玩物利用品而已,蔡先生以为呢?严昭精明多疑,他主动招安的下属,有忠贞的把握,凡是背信弃义跳槽的,他务必百般考察,甚至稍有风吹草动,难免做掉你,林焉迟能光明正大的捞你吗?两边你谁也靠不住。你依附钧时,他制造严查的噱头,放你点风声,你立功博得严昭的信任轻而易举。”
他活泛心思了,我趁热打铁说,“我昨天通过钧时的秘书,调查了蔡先生的底子。”
他唾骂,“放屁!林先生给老子铲了。”
我反问是吗,“97年扒窃罪三年,02年聚众斗殴判了一年,04年过失致人残疾蹲了五年大狱,蔡先生,你上个月刚释放呀。”
他含糊了,龇牙不吭声。
桑
“严昭血性,他欣赏同样血性的人。没前科的严昭会收吗?林焉迟当然不会抹掉。你越是胆肥,他越是将最棘手的买卖丢给你做,你更能接近他掩埋在天日下的灰色地带,他这艘船棘手的买卖,你有几条命?林焉迟儿戏你的生死,你倘若聪明,就该弃暗投明,上我的船。”
蔡斌轻蔑狞笑,“凭什么?”
028 梁太太,别拒绝我(下)
我镇定自若饮茶,“凭我丈夫是局长。林焉迟控制着你,你迫不得已为他效力,你投诚钧时,算半个卧底,他能保你活路,在档案上风风光光留一点功绩,往后娶妻生子,不扬眉吐气吗?难道一辈子披着污水生活。”
蔡斌哆嗦着右手抽烟,他嘬得频率快而猛,“我怎么做。能不出岔子。”
我朝对面的一堵墙逼近,揭开一扇镂空的遮挡物,木格子窗若隐若现,严昭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他大约刚从盛安赶来,穿着没一丝褶皱的银灰色商务西装,领带系得笔挺矜贵,他掏出烟盒,阿荣弯腰给他打火,他一言不发拂开,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香烟,他把火柴棍扔在石桌,一边眯眼吸一边抬腕看表,“蔡斌几点。”
阿荣说,“四点,在路上了吧。”
严昭喷吐着雾霭,凝望墙壁竖挂的一幅字画,是一只大鹏鸟,在山水林间翱翔,它虽是体型雄浑,但在磅礴的背景烘托下,萌生渺小无力之感,而落款的隶书更是画龙点睛插翅难逃。
阿荣循着他瞧见了这幅画,表情尤其不好看,“经理他妈的找死!不吉利的东西也在严先生面前摆。”
他骂骂咧咧挽袖子试图废了屋子的摆设,被心情尚佳的严昭阻拦,“没那么多讲究。你备车,傍晚我在天府酒楼应酬一些人,其中有梁钧时。趁这个时机,让潜伏在侨城的伊鲁把余下的货押运到仓库,是谈好价格的三分之一贱卖,他不认可,我会引梁钧时全盘收缴,届时他恐怕一分钱也赚不到。”
阿荣说明白。他风风火火推门离开,我收回目光,对蔡斌说,“取信旁人,先取信自己。你混江湖多年,涉及你的利益,不用我教。我给你救命的康庄大道,走与不走,我不强制你,你不蠢,心里就有谱。”
蔡斌踌躇了半晌,他咬了咬牙,“梁太太,你能做主梁局的事吗。”
我抚着耳环,“蔡先生将功赎罪,他是乐见其成的。”
蔡斌没再废话,他在隔壁包房待了估计半小时,我时不时听几句,谈得不好不坏,以严昭的谨慎,算是成了一多半。
在四十分钟的工夫,严昭起身跨出厢房,他背影在廊檐下彻底消失,我敏捷走出门,蔡斌鬼鬼祟祟窥伺着周围,我二话不说,示意他撤。
他尾随我隐匿在拐角,“林先生在哪。”
蔡斌扬下巴,“湖心亭。”他显露出几分惧怕,“梁太太,严先生没说帮我做生意,也没说不帮,两百万我给了他的司机,他司机倒是收了。三面间谍可不容易做,我露馅了,您得保我。”
我敷衍说我会保你。
我聚精会神眺望着百米之遥泛舟的水泊,菱形的四角亭台在一片波光粼粼中遗世独立,像极了阁子中央泡茶的神秘风雅的男人。
他明丽的轮廓逆着黄昏一抹夕阳,春风沉醉,静谧的湖泊涟漪袅袅,他脚下的青石板像是开出了糜艳的花,演绎尽了这盛世风华,人间悲欢。
我问蔡斌懂得如何汇报吗。
他信誓旦旦,“白道的黑道的,如何打点各路爷,我门儿清。梁太太,我靠这玲珑的本事混饭吃呢。”
我交待蔡斌先和林先生复命,长话短说,我这就过来。
我左脚刚搭在亭子的台阶,蔡斌瞟了我一剂眼神,从一侧小路离去,林焉迟正自娱自乐下围棋,他漫不经心在黑子倾覆的缺口处填了一颗白子,“梁太太耍花招了吗。”
我面不改色途经他身旁,戳着棋盘交错的横纹,“林先生布阵,没把握驾驭的,你敢撂子吗。”我丝毫不客气端起他泡好的龙井,“何况我像耍心计的吗。”
他掀眼皮打量我,笑容清冽如茶雾,“倒不像。”
我喝了一口茶,发现竟是酒,温热馥郁的梅子酒,芬芳悠长,我怔了片刻,林焉迟拎起炉子上酒壶,熄灭了焚烧的炭火,源源不断流泻的酒水蓄满了陶瓷杯,“曹操煮酒论英雄,是男人之间,有肝胆壮志,少了儿女情长。我和梁太太也青梅煮酒,是风月的滋味。”
几面的缘分,我了解林焉迟是心术不正的人,并非是善与恶、正与邪的心术不正,而是他骨子里与生俱来为人处事的性格。
他递给我一杯,我两根手指钳住杯壁,“林先生的运筹帷幄,在我的见识里,拔得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