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1 / 1)

他终于瞥了我一眼,“没事。”

黄昏时分阿华抵达庄园,我正在厨房煲汤,他压低嗓音,内容涉及队里,我顿时放轻了动静,踮脚张望不远处的草坪,阿荣在熄火的车里打电话,他唇瓣阖动着,口型是训练过的,启闭微不可察,他们极少同时出动,显而易见有大鱼了。

我小心翼翼匍匐在门框,聚精会神聆听着外面的谈话,“阿吉暂时扣押在侨城支队,盘问了十一个小时,他没吐口。后续将转移到隆城禁毒大队,陈副官负责。”

严昭起身摘下挂在衣架的西装,“盯紧,先按兵不动。”

阿华说,“咱的间谍传出情报,阿吉在审讯室被强制性断水断食,他烟瘾很大,据说鼻涕眼泪洗脸。陈副官很有法子撬他的嘴,他开始动摇了,再拖延恐怕阿吉不再坚持。

严昭泰然自若系着纽扣,“耗,耗得过,一劳永逸。”

我拧眉,似乎计划有变,严昭并不打算与监控阿吉的陈副官正面撕破脸,那他准备卸磨杀驴吗。我拆了围裙束带,飞奔进客厅,我冲他背影大叫,“侨城不太平,你能赶在明早前回吗。”

严昭刚走到玄关,他停滞了步子,“也许能。”

我不依不饶,“万一没回呢。阿吉的爪牙等不及,绑架囚禁了我,我有活路吗。钧时堤防他的人马劫持,假设你办不到解救他,我是否陪葬。”

阿华清楚我的用意,他扮作若有所思,担忧我的安危,“严先生,许小姐单独留在别墅后患无穷,再多的保镖,架不住鱼死网破。何况人手调去奎城了,不如将许小姐带在身边。”

严昭对他的提议一言不发,阿华使了个眼色,我飞快换衣裳,在躬身上车时,我和擦肩而过的他四目相视,我娇怯一笑,阿华面不改色扣住了车门。

我们乘车驶出街道,尾随有四辆桑塔纳和尼桑面包车,阿荣和阿华在这辆宾利的驾驶位与副驾驶,车速迅猛疾驰,如离弦之箭,将跨城的三小时车程缩短了一半。

车泊在远洋商场,是八点钟。阿华拉开后门,昨晚大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满城的积水,斑驳的青石板洗过后一丝灰尘皆无,像被遗弃在街巷的破旧铜镜,严昭踩在低处一池坑洼里,溅起的水珠浸湿他裤脚,他视若无睹,仰面梭巡远洋的匾额。

阿荣递上一份礼帖,“贺礼陆陆续续送达,曾纪文的一对石狮子最高昂。”

严昭余光一扫,“还他两对。”

阿荣笑,“严先生放心,我置办好了。”

我透过车窗,环顾商场附近的标志物,报亭铲除了,公用厕所也轰塌了,严昭何止租赁商场的使用权,他为地下赌场承包了整块地皮。他在奎城倾注大量心血,这意味着侨城与隆城的势力大规模覆没。

严昭跨上台阶,我紧随其后,弯腰步下车厢,阿荣在我头顶撑了一把防弹伞,四面八方遍布着商场巡逻的马仔,他们耳蜗里塞着无线耳机,粗细不一的蓝牙线耷拉在上衣口袋,不特意分辨发现不了。

商场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识,可刚靠近,那呛鼻的烟味疯了似的灌入,我掩唇咳嗽,“戒备这么严格,有任务吗。”

阿荣四下窥伺,“是严先生的命令。”

我认为不对劲,可如何不对劲,我说不上来,我茫然跟在严昭的身后,而我身后同样是十几名着装整齐划一的保镖,越往地下深入,怪异的感觉越是强烈,直到赌场轮廓出现眼前时,这陌生的结构令我醍醐灌顶,东南西北四扇门的方向顺序与阿华描绘的图纸大相径庭,确切说是天壤之别。

阿华没理由欺骗我,他最大的把柄捏在我手上,除非他不想活了,严昭的心狠手辣他一清二楚,他企图坦白,为时晚矣,严昭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的脾气,在他的字典里不存在别有居心的漏网之鱼洗心革面。阿华既然给我真实的图纸,那短短几日赌场内部在他这位大马仔蒙在鼓里的情况下大洗牌,概率等同零。严昭有魄力让投资的金钱打水漂,未必工人来得及翻修。

究竟是哪一环节有了变故,我诧异至极,本能凝视与我并肩行走的阿华,他相同的匪夷所思的反应,却一闪即逝,克制很巧妙。

一名商场主管客户投诉的经理在入口处毕恭毕敬接待了严昭,穿梭过冗长曲折的回廊,天花板镶嵌的珠光灯溢出格外冷色调的光芒,在半明半昧的灯影尽头,严昭的身型被拉得笔直而欣长,他不论经历怎样的磨难,事故,厮杀和搏斗,永远是纤尘不染,斯文翩翩,他是这世上最担得起风度二字的男人。

掠过的凉风吹醒了我,我不由自主攥拳,前面不单是一条平常的路,它是深渊,是悬崖,是黑暗莫测的轨道,这段伊始于意外、情不自禁绽放出荒唐虚伪的禁忌之花的歧途,爱恨恩怨何去何从,生别死离是是非非,最终的下场我一无所知,只能时间裁定。

我们进入西北位置敞开的赌厅时,里面座无虚席,一百张赌桌密密麻麻瓜分了占地千米的地下室,无比的拥挤,只预留了容纳至多两人通过的狭长小道,门外看风平浪静,而门内则热火朝天,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踏入这片神秘而罪恶的领土,我从没身临其境过这样丧失本性,麻木不仁的地带,它血淋淋的剖析着人类索取金钱快感时贪婪丑陋的嘴脸。我呆愣着,头皮一阵阵泛起恶寒,输钱的叫骂声,赢钱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几乎距离我半步之遥。

在途经一张毗邻包厢的桌子时,严昭忽然停驻,他俯身拍打一个手臂纹绣了青龙的中年男子肩膀,“孙老板,别来无恙。”

男人不耐烦,“别打扰老子地胡…”他认出是严昭,眼睛发亮,唰地站起,十分客套,“严总,亲自来场子收款?”

严昭看似悠闲实则警惕观察着赌坊的角落,“二楼店铺出纰漏,事关百八十万的差事,手下不敢做主。”

男人恍然大悟,“我以为严总在盛安周旋那群吸血鬼。”

严昭摩挲着大拇指的黑玉骷髅,“孙老板见笑了。”

男人司空见惯的德行,“商人嘛,规规矩矩缴税,公司养得活吗?我的小作坊二百人,支出的年薪就两千多万,加工厂的水最深,严总算我的半个同行,错综复杂的利害你心知肚明的。喂不饱这嗷嗷待哺的血盆大口,捅了篓子一锅端,我可吃不消。严总的盛安驰名省内,一年是我十倍的盈利,你大方,是你心虚,你小气,是你不懂交际,横竖是你的罪过。你是枪打出头鸟啊。名声在外想低调都难,甭论是正经生意,还是三教九流的买卖,谁的钱百分百干净,比拼的无非是浑水摸鱼偷梁换柱的能耐。”

严昭单手插兜,斜靠着椅背,“龙达的内幕,孙老板有渠道吗。”

男人神秘兮兮搓手,“严总,我还确实有。”

严昭作出移步包厢的手势,“换地方谈。”

在这时阿华匆匆从一侧的贵宾包厢走出,他附耳汇报了句什么,严昭不动声色,“来了多久。”

“半小时。”

严昭下意识抬腕表,“赌了吗。”

“没碰牌,桌上摆着,要了一瓶拉菲。”

“有女人。”

阿华否认,“独身,二十五名马仔。”

严昭眯眼,“排场是来闹事的。”

“严先生,动机关吗。”

我倏而一激灵,望向严昭。

机关,阿华在设套,可严昭不跳,他沉思片刻,“先会一会他。”

阿华点头,他撤离口,严昭向男人约了改日,男人很识趣,“我恭候严总。”

严昭打量着男人面前的牌池内所剩无几的筹码,“孙老板输了不少。”

男人满不在乎大笑,“给严总捧场,新开张图吉利,钱嘛,无所谓。”

“记我账上。孙老板的彩头,我心领。”他拾起男人搁在桌角的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又给男人点燃,男人受宠若惊,忙不迭凑近,鼻孔喷出一口烟雾,“听说眼总被税务的盯上了。”

严昭合住机盖,“孙老板耳聪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