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1 / 1)

“子弹有毒吗。”

他面不改色,“有。”

揣测和验证事实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我有心理准备,这份晴天霹雳仍轰得我头晕目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最后一颗子弹,我曾要留给自己。”

他钳住我肩膀,用力的、坚定的、悲壮的语气,“小安,你的脾气我清楚,任务失败你没颜面回来,你会选择自我了断作你的结果。”

我笑中带泪,笑有多么苍白,泪就有多么荒谬,“你送我一程吗。”

他深吸一口气,“与其你受尽严昭凌辱折磨,不如干脆些,不好吗。小安,你怕痛,我一直铭记在心,金沙蛇的毒汁会麻痹你,你不痛,它击中要害只一瞬间。”

我颤栗着拂开他,我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山穷水尽,我惊慌失措推开车门,跌倒在凉飕飕的青石板路,我顾不得疼,一边踉跄一边挪动,“痛没你可怕。”

他面无表情凝望我,“小安,这一辈子,我对自己的狠毒,你见识过。”

“可现在是我!”我嘶吼着,“钧时,五年了,你爱我,护我,你的习惯,你身体的每一寸,你哭时的自责,你笑时的细纹,我一清二楚。我记忆里的丈夫,温文尔雅,敦厚朴实,他虽然木讷,不解风情,但他坦率,忠贞,平和,不虚伪,他英勇伟大,他不攀附权贵,他双手干净清廉。我碌碌无能,在普通的人潮里,日复一日的挣扎,倘若没有梁钧时,许安是卑贱的泥土,任人践踏,任人呼来喝去。他是我的神祗,我的自豪。我犯错,我罪无可赦,我真心悔过,我在弥补,为辅佐你铲除严昭我不论生死,摒弃尊严,我畏惧你嫌我,畏惧你会爱上别人,比我清白的,比我听话的,你会遗忘我的好,只深恶痛绝我的坏。我畏惧严昭打败你,畏惧你一无所得,畏惧你客死他乡,我要你平安,要你光明正大赢了所有人,我尝试着你无法想象的危险的事,是为我留后路吗?钧时,那是我甘做筹码换取的你的后路。我能审判我自己,我能杀掉我自己,我能绑炸弹和你的敌人同归于尽,可我不允许我的丈夫隐瞒我,下此黑手。视我为儿戏!”

我转身奔跑着,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闻,我五脏六腑快要捆在一起,拥挤着,绞噬着,致我窒息而亡。我折返病房时,护士正给严昭拔针,他摁住棉签,未抬头只凝视着手背,便察觉了我的存在,“去花园喂鱼了。”

我停在原地。

“医院的花圃种植树木是环保局的指标绿化,敷衍了事,你喜欢花草,喜欢金鱼,我吩咐阿荣再开垦一片院子,你想种什么,养在家里。”

护士摘了液瓶,“严先生真体贴。”

他反问有吗。

护士点头,“当然,医院的家属,病人,职工,男性不计其数,像严先生这样爱护女士的,太稀缺了。”

067疯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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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房间,严昭意味深长说,“听到了吗,她后半句顾忌你面子不方便说,梁夫人这样没良心又铁石心肠的,更稀缺。”

我扑簌淌着眼泪。

他没等到我答复,有些奇怪掀眼皮,“饿了?”

我吸着鼻腔的酸涩,一言不发扑向他,他错愕搂住我,来不及弥合的针孔有星星点点的血珠渗出,我握住他因为输液过多而筋脉肿胀的左手,“你怎么猜出是我,你都没看。”

他在我头顶轻笑,“梁夫人信誓旦旦认为我能闻香识女人,我忍心让你失望吗。”

我一怔,猛地仰面,他像狐狸洞一只修炼成精的千年狐仙,一副尽在掌握的德行,“你的伎俩,我会一无所知吗。”

我眨巴着泛红的眼眶,“我讨厌她,她总挤兑我。”

他淡淡嗯,“她凑巧也讨厌你。”

我捶他脊背,纤尘不染的条纹病服在我凶悍的搓磨下皱纹丛生,严昭整洁的身躯满是狼狈,他扼住我撒泼的胳膊,将我禁锢在怀中,温柔擦拭我眼角似干未干的水痕,“哭什么。”

我梗着脖子,“你死了,我万一偿命呢。我还没当够梁太太,凭什么搭进自己的青春,太不值得。”

他若有所思,“是不值得。”

我舔舐着下唇流泻的咸涩,“你装瞎,你不管,你混帐。”

他拾起床头的茶杯,喂我喝水解渴,我吞咽下,继续骂,“你贪得无厌,你表里不一,你枉顾人伦,你独断专权。”

“我不反驳。”他若无其事涂掉我激动溅出的口水,“梁夫人牙齿漏风吗。”

我破涕为笑,眯着眼睛匍匐在他的膝盖,“你这么聪明,你会战无不胜吗。”

他说也许。

“你有放弃过什么吗。”

他思考着,“你觉得呢。”

我摇头,“你没放弃过。”

他无奈又好笑,“理由。”

“我幼年爱吃糖,你吃过棉花糖吗。软软的,五颜六色。”

他抚摸我汗涔涔的额头,“我不爱甜食。”

我自顾自说,“我母亲不准,我有三颗蛀牙,她把糖罐藏在很高的地方,我踩着叠罗汉的凳子去偷,摔了脚踝,骨折了半学期。区区一颗糖果,心性不定的孩子执念尚且如此强大,成年人对权势,钱财,地位的痴迷,哪里是糖果能媲美。它的诱惑力太根深蒂固,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严昭笼罩在阳光里,光芒的深处,他好看极了,“后来挨打了吗。”

我大笑着,“打得很惨。”

他一本正经探入我的裙摆,“我检查下,有疤痕吗。”

“流氓。”我翻了个身,枕在他胸口,“我不养花草,我养马驹,曾公馆的马驹,红鬃马,你教我马术,我要在黄昏时披着最飒爽的赛马服,和你一决高下。”

他亲吻我的耳垂,“输了会哭吗。”

我理所应当,“哭啊,嚎啕大哭,所以你别让我输。”

他闷笑,“好。”

严昭始终陪我做着无聊至极的梦,我累了,乏了,偎在他腿间昏昏沉沉瞌睡着,他揽起我腰部,塞进被子里,熄灭了天花板的吊灯,在一团漆黑中,他无声无息拥抱我,他野蛮的心跳释放在单薄的衣衫,像沙漠里的擂鼓,一次次抨击,一次次蛊惑,一次次向阳而生,一次次令误闯禁地的无辜者中魔咒,屠戮得血流成河。连带亲密感受他的我,也火热跃动着,犹如触碰了最激烈的生。

是生活,是生命,是滚烫的生气。

它介于纲常、伦理和法治的悬崖,它能崩塌,亦能拔地而起,富有色彩更富有罪恶,一念之差会堕向地狱,也会飞向天堂,它是矛盾的,上瘾的,有视死如归的欲望,有逃窜摧毁的冲动,它凋零时和盛开一样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