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钧时和严昭的脸。
他们像剧毒的断肠草,绞得我五脏六腑皮开肉绽,我头痛欲裂,瑟瑟蜷缩在被子里。
子夜时房门悄无声息推开,对方收敛着皮鞋摩擦地板发出的嚓嚓响,若非我没睡着,那微不可察的动静根本不会被发觉,男人逆着幽暗的光束,他缓缓靠近我,我愣了一会儿,从被子内钻出,借着虚弱的台灯,和他四目相视。
他西装搭在臂弯,衬衣纽扣解开了四五颗,赤裸着白皙的胸膛,骷髅玉悬坠在第三根肋骨,锋利又诡谲。
他喑哑说,“想明白了吗。”
我战栗坐起,匍匐在床头,有气无力凝望他,他的轮廓如此模糊,如此黯淡,像宣纸上溃散氤氲的水墨,“想什么。”
他沉默良久,朝寂静的屋子深处走来,洒下一团乌黑胶着的影,“想你的后路。”
“你专权跋扈了三十五年,背叛你的人,有后路吗。”
他似笑非笑,“没有。”
我捞住他皮带,拼尽全力扯住,他弯下腰,严昭的身躯欣长伟岸,就算被我禁锢住,他还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他瞳孔里是我血色尽失的容貌,“佣人说你绝食。”
“我不饿。”我嗓音哽咽,像镰刀割据木头,发出的嘶钝声,“我越憔悴狼狈生不如死,严先生不是越高兴泄愤吗。”
他左手不着痕迹举过头顶,避开我偏激的撕扯,“梁夫人认为我在折磨你。”
“难道严先生是在呵护我吗。”
他右手擒住我下颔,“如果我要折磨你,你已经粉身碎骨。”
有缕缕热气从他头顶冒出,“许安。”他忽然喊我名字,他从不连名带姓称呼我,声音不高不低,甚至不含一丝怒意,仍吓得我一激灵。
“与其等别人判死刑,不如逆水行舟。”
我后槽牙咯咯作响,“严昭,替你戕害梁钧时,是吗。”
他抚摸我眉心,流连至耳鬓,“没那么严重。”
我目光冷飕飕,“不可能,善与恶,黑与白,我分得清楚。”
他并没紧逼我,令我屈服他,他风平浪静托着粥碗,熬得糯稠的蛋花粥溢出浓郁的米香,严昭的语气了无波澜,夹杂着威慑,“吃吗。”
我搪开他,由于力量透支,我整个人也随着那股力莫名得掀翻,我仰面精疲力竭粗喘着,他神色喜怒不辨,“好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概,妄想鱼和熊掌兼得的天真无邪的许安,也肯为保全丈夫不受制于人而自断残命,太太香消玉殒,这世上牵肠挂肚旧情难了的软肋的确不攻自破。”
他蓦地俯冲而下,攥住我的头发,将我上半身抬起,“我偏不顺你意。”
他扼住我脖子,将碗口塞进我嘴里,他唇瓣一抿,咬住我不由自主贲张的鼻孔,隔绝呼吸防止呛着,他灌得干脆,我被迫咽了半碗粥,无论我如何抗拒,他都了无波澜看着我,任由我愤懑无比的踢打,躲闪,呜咽,汤汁蔓延过下巴滑入衣襟,他垂眸观察着我滚动的喉咙,确定我全部喝掉,牙齿才松开我。
我鼻息萦绕着他口腔内的烟酒味,我伏在床畔干呕,呕得不畅快就手指掏,可惜我一粒米渣都没吐出。
我四肢颤抖着,他将碗重重掷在床头柜,“梁钧时的前妻不明不白死在我身边,这麻烦我不惹。”
他解下领带,进入浴室洗澡,等他走出时,我几乎奄奄一息,他掌心在我额头试了温度,便一言不发搂住我,拧灭了台灯。
我挣扎得乏了,趴在他怀里,长发铺陈在严昭的膝盖,这画面仿佛彼时四月天的江上烟波,雨雾蒙蒙,我恍惚记起在曾公馆的马场,他英姿潇洒扬鞭驰骋的模样,犹如一汪沸腾的山洪,致使我的世界天塌地陷。他终结了我日复一日无光彩的岁月,他点燃了我那颗蠢蠢欲动又固执胆怯的灵魂,他供我胡闹的沙漠,充斥着企图衍生出绿洲,我活在安稳的渡口,能在干涸的沙漠生存是多么大的诱惑,我发了疯的跳进,我感同身受着他极端的占有,他嚣张的强留,妇德人伦刺激着我,良知愧怍也践踏着我,像一冰一火,他乘我从未见过的清风骄阳而来,冷时冰封万里,恰好我要徒步迁徙巨浪滔天的海洋,它是唯一的路,我畏惧脚下破绽的缺口吞噬我,又爱慕对岸我不曾拥有过的光景,我在矛盾中接纳他,也被他别有所图的冻住。他热时滚烫,像从天而降的火炉,他焚化我在漫无边际的芦苇,火灼成荒野,我狂奔到尽头,尽头是他,我返回伊始,伊始的梁钧时那扇门在逐渐关闭,我惊慌无措,我不能葬身在这片陌生的沼泽,我嚎哭着,我懊悔着,向我伸出手的,依然是我恨之入骨的严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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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猎人,我何尝能摆脱罪魁祸首的帽子。
我该恨的是自己骨骼里的贪欲,佛和鬼是一念之间的抉择,而非任何人。
第二天我苏醒时,严昭并不在卧室,他残留的气息遍布每一寸绸缎,每一厘蚕絮,无孔不入涌入我鼻孔。
我浑浑噩噩瞪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有刺目的暖阳笼罩下来,我后知后觉侧头,张望着澄净的窗户,整座城市春光明媚,我却心如死灰。
我活动着僵硬的手臂,下床走向梳妆台,镜子里的我断食四天,瘦得不成人样,好似扒皮蚀骨,眼下的乌青凸显出,风情红润荡然无存,我摩挲着那隐没在碎发里的红痣,迟疑拾起眉笔,勾勒着两条柳叶娥眉,保姆在回廊唤了声许小姐,我不回答,她敲着门,小心翼翼支开缝隙,发现我醒了,愿意梳妆打扮,她大喜过望,“许小姐,严先生在餐厅。”
我置若罔闻,继续描眉。
她犹豫着,“严先生等您吃早餐。”
我瞥了一眼挂钟,“十点了。”
她讪笑,“严先生叮嘱我别打扰您,您什么时候饿了,他就什么时候陪您吃。”
我阴恻恻,“你现在没打扰吗。”
她一噎,忙不迭退出,我话锋一转叫住她,“方小姐慰问我这个笼中鸟的善举,你汇报严先生了吗。”
她摇头,悲悯的腔调哀求我,“许小姐,请您体谅我,方小姐跟随严先生多年,她的势力渗透在严先生的马仔中,我不敢得罪她。”
我莞尔,“严先生凌晨离开我房间的。”
“是,一点钟。”
我放下眉笔,比划着一枚耳环,“他给阿荣打电话了吗。”
保姆很惊愕,“许小姐从哪里晓得?”
我嗤笑,“闻香识女人。”
063伤他性命(上)
063伤他性命
我跟着保姆来到餐厅,严昭果然在,他正和一名眼生的男子谈话,穿着打扮的讲究程度无外乎是阿华,这个男人很不简单,严昭在违禁买卖的兴衰荣败,阿华至关重要,除了盛安,打着严字招牌的生意,六七成是不干净的,能够在群雄逐鹿的时代硝烟里高歌猛进,阿华功不可没,他培养的一批敢死队,散布在隆城、侨城、奎城,有刑侦行业,有店铺老板,有公职部门的食堂厨师,任何风吹草动,在阿华的操控下,就像及时雨前的电闪雷鸣,它下雨,或是只刮风,阿华有决定的权力,而他效忠的严昭,在层层的密林掩护下,如常胜将军,享受着猫和老鼠尽兴切换的游戏快感。
我走得缓慢,被保姆落在身后,她盛汤锅里炖着的老鸭汤,我刚好停在古董架后,和镂空的凹槽完美契合,阿华的嗓子应该被强效的化学浓液腐蚀过,发音粗糙得浑浊。他大动脉处也剖露着一道狭长的淡泊的刀痕,年常日久,呈现蜿蜒的游龙状。
“姓曾的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