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1)

他漫不经心嗤笑,“冤吗。梁夫人倘若是良家妇女,像你口口声声表达的忠贞,将丈夫视若瑰宝,贫富坦诚,没他不苟活,我能趁虚而入吗。这份结果,梁夫人能择出自己吗。”

“我的确死有余辜。”我含着眼泪,“分不清现实和戏剧的人,是你。”

他目光徘徊在我眼角一滴泪,他有一刹的柔软,随即在触碰它时烟消云散,他托在指尖,任由泪珠溶蚀,“世间男男女女的泪是浑浊的,而梁夫人连流泪都纯粹。你把走投无路孱弱无助演绎得出神入化,我也被你糊弄了。”

他用方帕擦拭掉泪痕,丢在一泉枯萎的水井里,那毫无分量坠落的丝绸剐起涟漪,像风月之中三千青丝,泻时令人疼,融时令人痒,不疼不痒不失魂落魄,又疼又痒那样难受,可偏偏沉迷堕落,“就算梁夫人虚情假意,我终究下不了手。了解原因吗。”

我泪眼婆娑瞪着他,他笑声清朗磁性,但搀杂着可怖的阴鸷,“你暴露了,我处置你的方式呢。杀,毕竟是声名在外的梁夫人,我不会自投罗网,背负不值得的血债。留,你时刻觊觎我的性命,要瓦解我的江山,梁钧时安插这样一枚定时炸弹,我真是进退两难。”

他抚摸着我干裂的唇,“梁夫人以为,怎样合适。”

我张了张嘴,喑哑得发不出声,他先我一步说,“放了你吗。”他流连在我冷冰冰的肌肤,“你说得不错,可梁钧时在这局博弈中,是正人君子吗。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戴着受害者的面具,他用伦理束缚你,情分绑架你,让你心甘情愿为他取义卖命,你成功,他得偿所愿,不计前嫌是他宽仁,你一辈子抬不起头,耿耿于怀是理所应当,你自责懊悔,他独善其身。梁夫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的丈夫你最清楚,他是在变质的婚姻中忍辱负重的男人吗。”

他高高扬起我下巴,我眼睛衔着一汪湖泊,他似笑非笑,“梁夫人此时犹如溃败的斗鸡,不反驳了吗。你早已山穷水尽,是我,我让你过上与从前不存在区别的安逸生活,一旦我撤手,一无所有狼狈离婚的梁夫人,会在隆城声名扫地,羞于见人,会淹没在长舌妇的鄙夷中,会从天堂跌到地狱。而这些,你深爱的丈夫,统统心知肚明,却为达成他的目标,让你以美色接近我,降服我。”

梁钧时是我的逆鳞,他给予我的婚姻,我的感情,我的岁月,是我不可挑衅的净土,我完全疯了,我声嘶力竭抡打着他,拼尽全力只为他强迫收回那番话,我半个字不信他,可我讨厌他那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讨厌他洞悉所谓的人心险恶,居高临下向我揭穿,连剩下的幻想也不给我。

我有那么多抗争,那么多笃定,那么多执着坚信的理由,可滑到唇齿时,又觉得它好脆弱,脆弱得我鸦雀无声。

我按捺着锥心刺骨的涩意,“妄图挑拨离间,你别费口舌了。”

061(下)

“梁夫人哑口无言吗。”严昭闷笑着逼近我,他像巍峨的山脉,沉甸甸覆盖下来,我从他瞳孔发现一座凄芜的岛屿,被遗忘在干涸的天涯,无人问津,无人经停,杳无痕迹,有浪,有沙,有尘埃,唯独没一丝光亮,如此黯淡悲哀,不,是如此麻木莫测,喜怒不定。

“我有。”

他滚烫的食指沿着我面颊弧度顺延而上,烫进我五脏六腑,他温柔停在眉间,仿佛一朵炙烤的罂粟,刺破皮肉,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任何人与梁钧时里应外合我都不介意,我严昭能有今日,凭赤胆傲骨,凭虎狼血性,凭一腔气魄,我从不忌惮哪路英雄豪杰穷追不舍,我在商场杀伐果断,在江湖克敌,我不好战,可擅战,滔天巨浪不可能压垮我,只有梁夫人,你薄情寡义伺机暗算令我非常寒心。”

他撂下这句,他脚下垂死挣扎的烟蒂也焚成尸骸,阿荣从墙角迎上,他低着头,“严先生,八十公斤一克不少。”

严昭呼出一口染着烟味的热气,“速战速决。”

他弯腰上车,阿荣看着我,“许小姐,您掂量吧。”

我面无表情凝望他,“改嫂子的称谓打消我对严昭布陷阱请我入瓮的疑窦,是他吩咐的吗。”

阿荣说严先生不管这个。他顿了一秒,“清者自清,许小姐安分守己,怎会到里外不是人的程度呢。梁钧时会大张旗鼓为您正名吗,严先生至少没伤害您。”

我克制不住发笑,笑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坐进车厢,我透过玻璃,看向泛滥着雾气的花玛胡同,幽暗的路灯笼罩在混沌里,那橘色是暖的,那橘色也是冷的。

是介于重生和歼灭,希望与崩溃中。

陈旧的青石板砖缝流淌一簇簇鲜血,在风声鹤唳中凝固,呈扭曲的诡异人形,b院挖出的铁皮箱沾着罪恶的泥土,在子夜零点整浮出了水面。

阿荣留下一批爪牙清理现场,他和驾车的保镖在返回的途中一路默不作声,只偶尔从后视镜偷瞧,生怕激怒遭遇背叛的严昭,他消沉得像海,一望无际又平静的海,他揉捻着太阳穴,他冗长的喘息敲击在我心脏,他并未为难我,粗鲁殴打我,他斯文的风度无时无刻维持在他皮囊,我好奇他对我的打算,又逃避着它真正来临。

车驶入庄园,泊在一处波涛闪烁的鱼池旁,夜色迷蒙,严昭的半张面孔沦陷在漆黑中,他是威慑的,是寂寞的,是熟悉而陌生的。

这晚,是我最后见严昭的一晚。

之后一连多日再未踏进我房间半步,确切说,他在这栋别墅消失了。

在我浑浑噩噩度过了昏天黑地的几日后,依然没等来严昭,倒是等来了方婧。

我正伏在窗台浇一株昙花,我浇了它很多天,它被我浇死了,即使只盛开一回,还没盛开便凋零了。

我不经意梭巡过楼下,方婧从四月底明媚的阳光深处走来,她脸上是刺眼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我如临大敌,焦急呼喊着保姆,“不准她进屋!让她滚,滚得远远的。”

保姆扔了水桶匆匆破门而入,她一头雾水探头,“许小姐,您不准谁?”

我面目狰狞大叫,“方婧!这是我的家,什么时候她能将我驱逐,再进我的门!”

保姆仓皇点头,她风风火火要冲出阻拦,然而她迟了,方婧拂开碍事的她,她用前所未有的姿态面对着我,我怒不可遏,“我没允许你进来。”

“你是严先生的俘虏,我是严先生的女人,既然是殊途同归,生分什么。”

她怡然自得转悠着,东张西望卧室的陈设,拾起花瓶观赏,或挑拣着珠宝打量,“我挺钦佩你孤注一掷的勇气。严先生是什么人物,逍遥一生的曾纪文也忌惮三分的枭雄,你在他眼皮底下试图辅佐他最深恶痛绝的仇敌绞死他,你胆子太大了。”

她扭头端详我,“不怕死?”

我一言不发。

她掸了掸掌心的腮红粉,“坐冷宫的滋味,舒服吗?可惜了,你不爱他。爱让女人发癫,让女人丧失自我,让女人与世界为敌。不爱,意味着不尝试,无苦难。否则你会感同身受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绝望。”

她审视着墙壁的日历,“多少天了?他那点喜欢,果真禁不起你一再打破底线,你猜,这段日子他在哪里。”

我憋在胸腔快要脱口而出的恶毒话语戛然而止,我双眼赤红无比敌意盯着她,“出去。”

她脱了风衣,交给侍奉我的保姆,“严先生呢。”

保姆晓得我和方婧剑拔弩张的身份,在外人眼中,我们是严昭的新欢旧爱,她清白忠贞,背景干净,伺候他最长久,我不守妇道又水性杨花,倚仗着残花败柳之躯耍计谋窃夺他勾引他,落得丈夫不容,情夫厌倦的下场,无可否认都非善茬,保姆哪个不能得罪,她支支吾吾,“远洋竣工,严先生在奎城剪彩。”

方婧挑眉,“早晨他从我的住处离开,一天的工夫走得这么远。他傍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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