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东港胡同时,集市堵塞了前路,我顺势降下车窗,掷出喝空的水瓶,不露声色搜寻着不足两百米之外的花玛胡同,胡同的入口若隐若现,有几辆三轮车穿梭而过,我端详了半晌,竟然觉得有印象,我来过,我和严昭初次相遇的老民房拐个弯便是花玛胡同,这一带是侨城的贫民窟,声名狼藉的案件高发地。
我目不转睛盯着咫尺之遥的东港胡同,按照地形,形成狭窄崎岖的三角阵,错综复杂曲径通幽,有三国鼎立的架势,一旦涉入不了解其结构和旁支偏路的人,会霎那沦为十面埋伏的棘手处境。
“阿荣。花玛胡同验货的事,没走漏风声吧。”
他扭头,“嫂子只告诉我,严先生和方小姐清楚,没第五个人了。”
我阴阳怪气佯装担忧,“方小姐与我不对付,她想栽赃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千万守住了她的嘴,私人恩怨她找茬我奉陪,可牵扯了严先生与阿吉的交易,她别拿这个孤注一掷。”
阿荣把持着方向盘,神情讳莫如深,他没回答,但我看得出,我这篇话在他的认知里,算是将方婧彻底拉下水了。
中午十二点钟奔驰泊在江阳楼饭店,周太太的司机在大堂内恭迎我,他带我抵达预定的雅间,我进门周太太和两名大约在三十五六岁的夫人聊着侨城的时政局势,她们先生都搞仕途,门楣的兴衰关系妻子的未来,自然扎堆为先生筹谋打探消息,周太太尖锐的一嗓子将尾随在我身后的阿荣叫住,“这是?”
他不是寻常保镖的打扮,衣着干净奢侈,那双鹰隼般锋芒毕露的瞳仁在无声无息间震慑住所有不经意跌入他目光的人,我拿出礼物搁在空椅子,“我来晚可有理由的,你们别埋怨我。东街新开的珠宝行,是闽南的商人经营,那边的人精明,玉石玛瑙糊弄他简直是妄想。我溜达了一圈,你猜,材质是真的好。我买了三只镯子,收了就是原谅我了。”
周太太拍着手接过,她拆着盒子,“哎呀,梁太太这么客气,我没准备的呀。你这脾气,梁局长是能赚钱,没本事的,要被你搞得倾家荡产的呀。”
场面上的人擅长装聋作哑,梁钧时与夫妻离婚早就不胫而走,但几乎无人借机发挥,见了面照旧是一团和气的尊称,那两位夫人一口一句梁太太破费了,假意推辞着,我一一戴在手腕才笑眯眯默认。
我话题转移得十分巧妙,女人在珠宝美容的吸引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果然都忽略了阿荣的监视。
“梁太太最嗜好江南菜。看她细皮嫩肉的,是江南的风水养出的。”周太太介绍着桌上江阳楼的招牌御膳,“莼菜和鲈鱼,听小伙计报菜名很别致,莼鲈之思。呐,那碟盐水鸭,十二味鸭肉,鸭子才多大呀,剐了十二刀,叫什么…哦!金陵十二钗。瞅瞅,鸡的名儿。”
她们大笑着,我也附和说的确风雅,周太太会挑地方。
“哎,自娱自乐呗,老周忙,梁局卸任后,新任的撂挑子,那成堆的公函,老周不管,难不成任由发霉吗?上级发火了,新任的来头大,老周兜着,我早有怨气了,凭什么呀。论功勋,论业绩,论能力,谁能比梁局底子硬?”
我对面的短发夫人反问,“新任的据说比梁局还年轻。”
周太太意兴阑珊,“没见过呀。”
“周秘书长也没见过吗?”
“可不,梁局交接时,他都不露面的。”
短发太太剥着一颗虾,“想必是有目标性的肃清谁,才藏着掖着。”
我默不作声尝菜,全部都上齐后,我估摸到时辰了,“我去洗手间,你们尽兴。”
我和阿荣颔首,指着回廊尽头的女士灯牌,他并没挪动脚,这寸步的范畴他料想不会有差池,我迈出雅间反手合拢门扉,疾步奔跑着,时不时转身窥伺他有没有察觉,整个过道鸦雀无声,我长舒口气,敲着男厕的门,压低声问,“在吗。”
058(上)
058
男厕的门扉嘎吱一声打开,一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里面迈出,他掀眼皮瞅我,“梁太太。
”
我窥伺着回廊的动态,“钧时见过新任的局长吗。”
男人摇头,“有过电话。”
我蹙眉,“仅此而已?”
他说是。
“帮我调查一个人。”
他附耳躬身,我和他交待了名字,他很诧异,“您和他有往来吗。”
我淡淡嗯,“不熟。”
他顾虑打草惊蛇,问我期限是多久。
我说三日内,我有重要的用途。
他思量了半晌,“您有大致的猜测吗。”
我自然有,并且我怀疑他是新任局长,可我不曾直截了当坦白,含糊其辞说他或许和新任有私交,总之摸摸底对钧时有益无害。
男人没刨问,我将掌握的内幕和他说了一通,“凌晨严昭在书房和阿华提及,阿吉在境外显示是一艘客轮的甲等舱,追邮了一封传真。
内容是9号弄堂,花玛胡同的9号。你们务必尽快,阿吉的所作所为象征他性格戒备很重,对同僚也不予信赖。严昭就算没心思黑吃黑,时间上一旦变数,一切白筹谋了。再寻觅这样的良机,一年半载也没准,谁也懒得耗。而这一年半载中,阿吉的货源源不断流入侨城黑市,陈副官的前程后患无穷。他垮了,全部更改成新任的心腹,这艘船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梁钧时在队里根本没立足之地,重回岗位可天方夜谭了。”
男人若有所思,“那撒网,您安全有保障吗,您是经手人,严昭会彻底把矛头指向您的。”
“我有法子脱险,钧时为大义舍家舍妻,瞻前顾后会一败涂地的。”
男人咬了咬牙,“梁太太,您保重。”
我拧开水龙头,浇湿了裙摆和脖颈,将臀部翘起的衣裳料子攥出几缕褶皱,作出反复脱上脱下的假象,我从镜子里确认自己毫无漏洞,才小跑着返回雅间。
我一边若无其事喝汤羹祛寒一边有几分虚弱道歉,“我昨晚吃西瓜闹肚子,本以为一宿也就痊愈了,结果闹得更厉害。”
周太太舀了一勺蟹黄豆腐在我碗里,“梁太太,你穿得太单薄了,这什么季节哟,你一件裙子出街啦,我生了孩子后,畏冷畏得很,女人啊,不服气三十的年纪是不行的。”
我满口敷衍她,余光打量着在浏览短讯的阿荣,他删除屏幕后,挪动到我一旁,“嫂子,严先生要行动了,咱回吧。”
我一愣,“现在?”
“179国道阿吉的一票兄弟全军覆没,他说夜长梦多,干脆撞日,队里刚擒获这么多贩子,是得意的时候,必定觉得接头会延后,以免再损兵折将,是最疏忽的空隙。”
他端详着厢房的几个太太,“您找由头,我门外候着。”
阿荣拉门离开,我踌躇了片刻,抽出盒子里的纸巾擦拭着嘴角油渍,“你们吃着,司机结过账了,我犯肠炎一贯是来势汹汹,我得去一趟医院。”
周太太听我要走,她不乐意撂下勺子,“梁太太是瞒着大家做发财的生意了吗,吃顿饭都扫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