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婧看着我,“陈副官从何渠道得知,阿吉的人在179国道呢。这事敲定了四天,可梁太太参与进来,便漏洞百出,十八名泰国贩子白白喂了狗。”
我满不在乎的神情取而代之是明媚鄙夷的笑意,我歪着头鼓掌,“脏水泼得明目张胆,大概筹谋一段日子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严昭,你的窝子里卧虎藏龙,算计黑白道的不见多中用,内讧倒是兴致勃勃。方小姐言下之意,我在阿荣的步枪和监视下,能偷天换日,把白道的引去国道吗?我有这份道行,方小姐可要小心了,我保不齐兴起,就撅了你的坟。”
她往静谧的茶炉里蓄了一勺菊花茶,“梁太太,祛祛火气,严先生和梁局长,都缺你不可呢。”
我望向严昭,他把玩打火机,视线烙印在骷髅钻,消沉严肃得很,他的态度令我如坠冰窖,死寂,麻木,不理睬与忌惮,一刀刀割绞着我的五脏六腑,浑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
我自以为天衣无缝,拼尽毕生胆识演了这出戏,严昭不愧是乱世枭雄,他文韬武略,精悍得匪夷所思。
我唇色苍白,却不愿被方婧瞧笑话,我竭力抿着,活生生的抿出嫣红,严昭寡淡的眉目良久舒展开一厘,他撂下打火机,一边解领带一边上楼,自始至终没吐露半个字。
我也吝啬给予这虚伪的女人任何回复,直奔卧房,我洗了澡打开浴室门,严昭正站在窗台前,我斗争了片刻,有些视死如归的从背后搂住他。
他一言不发,因呼吸而隆起的脊背在我耳畔扑簌着,我沙哑说,“你生气了。”
他捏着酒托,“生气什么。”
他映衬在玻璃上的幽邃瞳仁席卷起骇浪汹涌,又稍纵即逝。
“生气方小姐的话。”
他语气洒脱,“胜败兵家常事,我没那么小的气量怪罪女人。何况阿吉损失,和我没干系。”
严昭清楚我的弦外之音,他避而不谈。
他的确是有魄力,有愿赌服输的风度,他和传统意义的头目不同,他是商人,这身份是一层镀金,他的荣耀光芒,他的身家性命,在天日下是温和的,是正大光明的,是干净洁白的,就像他的皮肤,白得似雪,总是很凉,触碰他时觉得这个男人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我最爱他的手掌,纹路横生的掌心温暖而不炙烤,他会覆盖住我的皮肉,像在骨骼中下了蛊灵。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厌恶,顷刻灰飞烟灭。
我偎在他身旁,“严昭,不是我。”
他饮酒的动作戛然而止在嘴角,我说,“我没通风报信。以前不,以后绝不,永远不。”
他一动不动,了无波澜,我咬着牙,“方婧中伤我,我理解,女人的嫉恨是不理智的。可严昭,你拆我家庭,毁我名声,又怀疑我,那你何必留我。一个失去丈夫依附的女人,她碎尸万段了也无人追究,你一辈子心狠手辣,你有什么狠不下心肠的。”
他好半晌才转身面向我,他眼底是我绝望崩溃的脸孔,“是不敢,还是不想。”
我并未隐瞒他,“是害怕。嫁给梁钧时以前,我在商场做工,伺候达官显贵,讨好名门贵胄,我羡慕那些富贵的夫人,又痛恨她们的呼来喝去,趾高气扬。有权,制定生杀规则,有势,肆意欺侮羞辱,我尝遍不如意的苦涩,明白底层泥泞的挣扎,我凭清白的身躯,中庸的家世,做了隆城仕途显赫男人的妻子,我珍惜着梁钧时馈赠我的一切。”
他沉默着,任由我的手抚摸他的喉结和胸膛,“你像一剂惊雷,劈开了这颗鲜丽但没滋味的糖,你让我尝滋味,弥补了我的缺憾,也推我向穷途末路。我除了牢牢黏住你,来维持我昔日的风光,我的需求,我能赌注什么,赌注你们男人的不计前嫌,还是那翻脸无情的相濡以沫?”
我攥着他衣领,“你回答我,你给我答案,严昭。你能送我返回过去吗?你有后悔药吗,我回,我咽!”
他抱住情绪激动大哭的我,他拍打着我的背部,像安抚迷路的孩子,我枕着他心脏位置,单薄的滚烫的皮囊在颤动,我听到他说,“是我的错。”
我克制着难以站稳的瘫软,不露声色附着在他的怀里,我越过他肩膀,与澄净如镜子的玻璃对视,我噙着笑,笑美而妖,毒而陌生。
严昭将我哄睡后,他带着阿荣去了179国道。
我赤脚推开房门,透过木梯半尺宽的间隙瞥见一楼袅袅弥漫的白雾,我步伐一滞,伫立在楼梯的拐弯,天花板悬吊的水晶灯那一缕璀璨虚无的光晕将我笼罩其中,我心无旁骛观察着早已察觉我出现却视若无睹的方婧,我居高临下俯视她,她不算落寞,像早有准备我会化险为夷,必定不可能折损在这招棋上,她棋术高明,但棋子的着落点有瑕疵,她利用的无非是严昭耿耿于怀我眷恋梁钧时的善妒和他残暴凶煞、敏感多疑的生性来祸水东引,制造我是卧底的症结,真真假假不重要,掀起严昭的杀心才是目的。即使我在严昭的审判下安然无恙,这隔阂也犹如浓墨洒在了他脑海,彼此疏远,在猜忌与防范中好不容易建立的情意消耗殆尽。
我靠着墙壁划了一根短粗的火柴,焚烧一支女士香烟,“方小姐累吗。”
我毫无征兆开口,喷吐着青色的雾,“你在我面前,让我相信自己与狼共舞,在他面前,又说他在养虎为患。在歪门邪道上绞尽脑汁很下三滥,不如真刀真枪,和我拼个高低。”
她面颊没多大波动烹煮茶,“梁太太,好手腕。一张伶俐的巧嘴,颠倒黑白是非,反败为胜死而复生。”
她挑起致我险些一败涂地的麻烦,我非但不急不恼,相反十分开心,“要多谢方小姐了,是你挑拨离间促成了我晓得他如此不舍得我,宁可灾祸,不肯弃我。我是嫁过人的残花败柳,能在这年纪受到方小姐求而不得的男人的青睐痴迷,是天大的荣幸。”
我慢条斯理迈下台阶,“方小姐是一朵解语花,对男人温香软玉、妙语连珠。对女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以为三言两语的糊涂账就能击垮我吗。我这么废物,担得起他吗。”
她不卑不亢,“再糊涂的账,不糊涂的人也能分辨。没玩腻的,没利用枯竭的,留着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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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着茶壶,她感慨说,“听闻爱情,十有九悲。”
我给她斟满茶,她注视着源源不断流入的茶水,“这世上有两种可笑的女人,一种是遇事只顾情意的愚蠢,结果大多悲惨,她爱慕英武的男子,英武的男子眼中情意是最微不足道,她爱慕平凡的男子,平凡的男子温饱堪忧,哪来风花雪月的耐性呢?一种是太老谋深算的心计,相比那种为情忘乎所以的蠢货,她擅长舍生取义,妄图用功绩,来换取感情与怜悯。在男人眼中,她早已是不付出代价就可以予所欲求的工具,她的下场,未必有蠢货好。”
我扬眉哦,“方小姐在比喻自己吗。”
她识破我装傻,直截了当说,“是你。”
我眉毛更弯,一副不可思议相,我嗅了嗅杯里荡漾的水,“是茶呀,方小姐醉了吗。”
“梁太太与梁局长,是因为爱情而结合吗。”
我倚着沙发背,“这自然。”
她摇晃着杯底沉淀的茶茎,“结局呢。”
我笑容一敛。
她幸灾乐祸,“不悲哀吗?”
我冷飕飕,“你到底什么意思。”
“梁太太在垂死挣扎,现实的婚姻与刺激的风月铸造了一杆天枰,你明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外表柔弱贤淑,纯粹如白纸,其实你无比贪婪自负,你马不停蹄的搬砖加码,试图驾驭天枰的平衡,你犹豫不决,又畏畏缩缩,你惧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幻想着井底起起伏伏的丑事能真的石沉大海,卧薪尝胆的美梦永不苏醒。严先生这端的分量一旦高了,叛离了你的初衷,你慌不择路,你立刻卸下一份筹码,瓦解你对严先生在生活中的愈陷愈深,彰显你对丈夫的忠诚,譬如喂饥饿的梁局长的情报,维系你残破不全的婚姻价值。而梁局长那端高了,你又担忧最终什么也得不到,你绝口不提所窥伺的严先生的机密,当作能浮在浪潮里的救生艇。你私心希望他们争斗得长久,太早决出输赢,象征着太早尘埃落定,悲剧喜剧你暂时无能负荷。”
我撂下茶杯,“方小姐,戏词编够了吗?”我仰下巴,“海关的卡子口,等你疏通呢。你不完成任务,他会像待我这样纵容宽恕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