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1 / 1)

朱康一把扯掉颈间的制服领带,重重地砸在地面,“好,沈怀南,看我们谁技高一筹。”

他转身要走,跨出门的瞬间,他脚步停住,“沈怀南,我觉得你可笑,也荒谬,你所执着的恨,竟然被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化解。”

沈怀南阖住眼,“我活在阴冷的仇恨里整整三十四年,除了恨,我没有感情,谨慎,自抑,我只想从深渊爬上岸,感受一次没有压抑的失控和放纵,哪怕岸上的阳光,最终不是我的阳光。”

朱康背对他静止许久,他再没多言,从死寂的病房离去。

我整个人像钉进椅子上,紧绷着,佝偻着,“沈匡。”

沈怀南没有回应我。

我喘着气,“你会捞许柏承,是吗。”

沈怀南如同睡着了一般,我没有等来他的答案。

我坐在那好半晌,沈怀南始终无声无息,我起身走出房门,范助理在楼梯口的阴影处吸着烟,他看见我出来,当即熄灭了烟头,“林小姐。”

我四下打探,确定只我们两人,我问他,“盛文还太平吗。”

他鞋底碾着烟灰,“沈先生出事,大盘起起落落,所幸在可控的区间。”

我走过去,倚着他面前一堵墙,“我有办法吞并宋氏,梅尔当下自顾不暇,盛文对宋氏看得上眼吗。”

范助理听懂我的言下之意,他询问,“您有把握吗。”

我意味深长,“邹铭实你认为怎样?”

范助理若有所思,“去年他与广发银行的行长结亲后,追投了几千万资金,所持股份仅次于董事长宋铂章,是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倒戈确实可以给宋氏一剂重创,他抛售股份,哪一家企业收购,都直逼宋铂章的地位。不过他没有实权,他的权力不及宋世忱。”

房梁吊着一管白炽灯,折射在大理石砖,穿堂而过的风一吹,像流泻的牛乳,我凝视着牛乳中自己的身影,“毕竟只有一个儿子,再不成器,家族的产业岂能亏待他。况且宋世忱在我精心铺路和扶持下,也算渐渐崛起了。可范助理听过一个真理吗,助他崛起的人,也能让他溃塌。他就像我制作的玩偶,缝与拆,一样轻而易举。”

范助理疑惑的眼神打量我,“您一手提携宋世忱上位,辅佐他在宋氏掌实权,煞费苦心。如今又亲手打压他,断送他,我好奇邹铭实许诺您什么好处,您舍得狡兔三窟。”

“宋世忱不忠。”我只讲了这五个字。

宋世忱当初对我不忠,是沈怀南引诱,范助理心知肚明,他不语。

我说,“邹铭实会把宋氏的黑幕逐一交出,等邹铭实吐净了,再卸磨杀驴,过程怎么收购,沈怀南比我精通,算我一点弥补。”

我和范助理打过招呼,又立马走到回廊尽头,给邹太太拨了一通电话,她恭候我多日,“许太太,听闻您被麻烦缠身,我有心问候,又担心打扰。”

我配合她假惺惺做戏,“多谢邹太太关怀,我无恙。”

虽然我们有口头协定,可她到底忐忑不安,巴不得立即白纸黑字,但显然不可能,不落把柄是名利场厮混之人的原则,字据象征给对方拿捏自己的筹码,我怎会愚蠢到那地步,对于邹太太来说,无切实保障的合作自然夜长梦多,要尽早实施,开始实施再毁约就难了。

我直截了当,“邹太太,我带给您一个好消息。”我伫立在过道窗前,耐人寻味的腔调,“覆灭宋世忱,不能在没有万全之策的情况下一蹴而就,要扼住宋家父子咽喉,一击即中,宋铂章和崇文是同一时代的商海领袖,柏承与沈怀南终究还年轻,论起两方博弈的门道,他们禁不住宋铂章明里暗里的蓄力反攻,邹副董想要取而代之,最好贡献出宋氏最致命的底细,有底细加持,沈怀南再挑起战争拉下宋世忱,终结宋铂章,入主宋氏,就顺理成章。”

邹太太长达三四分钟的思量,才开口说,“沈董入主宋氏?那老邹呢。”

我拨弄着坠落在窗台的一朵枯萎的海棠花,“盛文实力强劲,丝毫不逊色正在日益下坡的宋氏,沈怀南有多大的热情亲自坐镇宋氏呢,只是过渡,盛文吞下宋氏,董事长位置一日不坐,就全权托付邹副董,外界会揣测邹副董卖主求荣。”

邹太太恍然,“许太太和沈董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了。我立刻支会老邹,尽快咬出宋氏的内幕,一件不差递到盛文手中。”

“作为中间人,替您与盛文谈妥交易,您后面直接和范助理接触就行,我就功成身退了,宋氏这滩浑水梅尔没兴致掺和。”我笑里藏刀警告她,“咱们的交情是打牌美容,商场之事我一向不过问,宋氏日后什么情势,您和邹副董对外别乱扣我的帽子。”

邹太太说,“许太太在夫家养尊处优,没有干涉过分毫。”

我终止通话。

邹太太擒住的关于我和沈怀南的软肋,我本来挺忌惮的,今天朱康亮明了底牌,我和许柏承的奸情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反正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即便我算计邹铭实,还能恶劣到哪去。

为今之计我要死死地拽住沈怀南这条后路,起码保许柏承躲过这场劫难。

我返回病房,沈怀南刚好睁着眼,被子被拉到腰腹,病号服松松垮垮敞开,露出的半副皮囊苍白单薄,脆弱到极点。

我停在门口,“你热吗。”

沈怀南偏头望着我,他一张脸逆着光,更加白皙到虚无透明。

我问,“范助理同你说清了吗。”

沈怀南一言不发,只用这样令我揪心的目光望着我,倾轧我,刺穿我。

他眼底形容不出的灰暗,落寞,空洞,了无生气。

范助理低着头,滑动轮椅从病房退下。

我心里没底,“你同意吗。”

沈怀南仍旧沉默。

138 学不会恨我

沈怀南的眼睛从未令我如此惊慌。

阴郁,灰暗,消沉,像蒙着一层雾,冬日里的雾,黑压压的,使人窒息。

我僵在门口,灼人的白光刺得眼球生疼,他苍白无血色的唇和面孔,像不曾落下半个字的白纸,干干净净,清清郎朗,又了无生气。

最死寂的深海。

我忽然心虚,不知为何而心虚,那种卑劣的抑制的情绪挤破我的五脏六腑,我难以面对他的审判,直击我灵魂一般的目光,我胆怯于直视他那双眼,对世间所有悲欢善恶都了如指掌的那双眼。我印象里沈怀南的眼睛总是含笑,温柔多情,如沐春风,不似许柏承暗流涌动,诡谲多诈,他毫无杀伤力,毫无压迫感,温润到极致。我见过沈怀南最戾气的时候,他在我背后,捆住我胳膊,禁锢我的腰肢,他像战场的长矛,烈马,硝烟烽火,无比凶悍,无比精准,穿透我的肉体,我的欢愉和苦痛,凌驾我也掌控我。我畏惧那样一双眼。锋狠,锐利,扭曲。他的每一寸爆发都狰狞,他的每一缕经脉都凸起,折射在他的眼里,似火似炼狱。

可拥有那一面的沈怀南,在此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更为沉默,更为暴戾的他。

血腥不是嗜杀戮嗜战争的男人才会引发,他们只有鲁莽和刚性。克制,谨慎,自抑且隐忍的男人,他们骨子里的血腥气,在一个节点时,会前所未有的强烈,我从沈怀南的目光里就看到这样的强烈。

“宋氏怎么回事。”他沙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