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1 / 1)

我握住沈怀南手从自己面颊拿开,塞回雪白的被子里,面不改色坐在墙根下的陪护椅,“朱队从进门就处处不顺眼,你的弦外之音,尹正梧绑架我,我险些命丧北郊,是咎由自取了。”

朱康解着警服扣子,“许夫人没有和尹正梧结下梁子,不代表许董事长没有,兴许他退而求其次才找上您,您是许董的替罪羊呢。”

我漫不经心活泛着扭伤的脚踝,“什么替不替罪,关起门自家事而已,朱队对柏承很大敌意啊。”

朱康似笑非笑,“多行不义必自毙。年底梅尔曝出税务问题,许董专权,于己不利的旧党统统要铲除,许夫人不是不清楚,何必装傻。”

“旧党。”我维持的假笑一收,“父子之间哪有如此恶意的尔虞我诈,朱队听信了什么乱七八糟谣言,许家凭借强悍的商业手腕发财,出发点是企业利益为重,崇文留下的肱骨之臣对柏承执掌大局百利无一害,他铲除图什么,图公司动荡,图那些元老怨声载道进而演变到集体叛变吗?”

朱康站在我对面,我们相隔半米,“许董接管集团后,并未清剿董事局和高层内部的所有元老,只针对尹正梧,这才逼得后者背叛,据说他是许董继位始末隐情的仅有知情者。”

我冷笑,“早在刑侦大队调查尹正梧失踪,我就已经向朱队说明缘由。他和梅尔的竞争对手来往密切,妄图窃取情报,我亡夫在位时很看重他,他掌握不少机密,他出卖机密会是梅尔的大危机,柏承发现他心存不轨后,干预他在集团内的权力,杜绝后患,尹正梧落差大,他万分气恼,联手敌人设计一出偷渡绑架栽赃陷害柏承,以此发泄。”我目光如炬,仿佛一柄锋利的刀刃,割过朱康的每一寸,“那朱队所指的隐情,是什么。”

朱康对上我目光,“许老先生临终经历过一阵病痛,而许夫人和许董没有进行救治,任其自生自灭,并且软禁了他,许夫人还擅自动用他的海外资产,如数汇入许柏承的私人账户,确有其事吗?”

我瞳孔骤然一缩。

他随即从警服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尹正梧生前录制了一盘录像带,将许柏承派人捆绑他、偷渡出境,送到泰国红灯区做男妓,又辗转柬埔寨做廉价劳动力,限制他人身自由,伤害他尊严等罪状一一陈述,还有同在红灯区接客的同伴出镜作证,辩无可辩。这些不止是法庭上指认许柏承犯法的物证,更是人证。另外,景河公馆的天窗藏匿一枚摄像头,许夫人一无所知,对吗?”

接二连三的重磅,我捏着拳,掌心大汗淋漓。

朱康把信封丢在地上,横亘我和他脚下,“摄像头出自尹正梧之手,俯拍范围是二楼整层,许柏承逼宫初期,尹正梧就预料会有罪行发生,特意安排了后手。许夫人是聪明人,视频的精彩程度不必我亲口描述了,许夫人与自己的继子在本属于您和丈夫的婚床共度春宵,在天台私会,全部记录在内,万一流出,势必引发轩然大波,梅尔的前景声誉堪忧。至于怀疑你们见死不救,我照样有依据,录像第七分钟显示,许崇文的书房被保镖封锁看押,许夫人进出和保镖交涉,由保镖致电许柏承请示再放行,证据确凿,这不是囚禁吗?身为人妻和人子,共同密谋囚禁,垄断集团,许崇文的死因我有理由细查。”

朱康瞥向沈怀南,从他的角度,他看不真切沈怀南此刻的反应。

许柏承一直觊觎梅尔头把交椅,但他非常沉得住气,他在集团任职十四载,只挂着一个总经理的职务,我嫁给许崇文之后的一年,他的野心才突飞猛进,不受控地浮出水面。真正剑拔弩张的逼宫起始于七月份,许崇文一心寻找私生子管理企业,分割财产,他们才一步步走向撕破脸的绝路。而尹正梧戳破我和许柏承的奸情也在那段时间。许柏承对投诚的尹正梧不是毫无防备,他第一念头就猜疑这是许崇文用来试探他、制衡监视他的一粒棋子,是老狐狸筹谋的一场内斗。尹正梧有五成的概率是间谍,同样有五成的概率是真格,许柏承无法决断分辨,刚好他需要尹正梧,他在梅尔处于无人可用、无人归顺的境地,合适的人手是极其重要的,许柏承早有企图招安股东高层,和许崇文暗中打擂,在关键的绝杀一刻反制夺权,架空许崇文。所谓用人不疑,许柏承只好摒弃自己的疑心器重尹正梧,确切说是不得不器重,搭上话语权颇重且最了解许崇文意图的心腹,总归比自己蹚路是一条捷径。而尹正梧向他们父子俯首称臣的真实目的是为冯琴报仇,他有无数良机,但许崇文的信赖令他下不去手,他只能借刀杀人来达成,他要打磨的那把刀就是我。他本想拉拢我,以独占许家财富为诱饵,钓我上钩,让我迷惑他们父子,挑拨离间互相撕咬,可惜他算错了,我爱许柏承这个人才甘心做牺牲品,而不是贪婪许崇文的富贵,尹正梧看出我扶不上墙,便死心了,他绝对有头脑做出最后一搏,朱康现在持有的东西,是足以百分百毁掉许柏承、毁掉我的重量级别的东西。

如他所言,辩无可辩,满盘皆输。

我双腿不由自主发软,浑身冒出密密麻麻的潮汗,那种恐惧感,面临随时翻船、沉入海底死亡的窒息感,压迫缠绕着我,裙衫甚至被朱康施加于我的极度的紧张和焦灼而完全浸湿。

我竭力平复心情,不露声色松开拳,“朱队既然人证物证齐全,又何苦与我多费唇舌,你按兵不动,难道不是缺乏底气和胜算吗。”

朱康神色意味不明,“许柏承阴险,我确实诸多顾忌打草惊蛇。可顾忌归顾忌,我不会善罢甘休。有一事请教许夫人,你口中尹正梧所倒戈的敌人,是谁。”

我若无其事的态度,“青城大名鼎鼎的黄家,您的仕途同僚。只不过黄延育和黄延励的官职,比您高出可绝非一头了。”

朱康听到尹正梧的幕后主使是黄家,也惊愕了一瞬,被我清晰捕捉到,看来沈怀南没有和他详细透露这点,朱康以为刨梅尔根基的是宋氏之流,黄家辅助,万万没料到青城只手遮天的黄家吃独食。

我一瘸一拐往朱康站立的地方移动,咫尺之遥驻足,我俯下身,同他四目相视间,朱康眼中如深潭,我眼中亦积酿着骇浪,“还查吗?正厅级牵扯其中,又跨省,黄家世代从政,上面说不准强行要您低调处理呢。朱队本意是立大功,但忤逆上级,揭露官僚丑闻,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我掸了掸他制服简章,“其实装傻不是我的专长,而是仕途混饭的朱队应该具备的专长,您说呢?”

朱康盯着我数秒,他忽然发出一声笑,“铁证如山,胜负也趋于明朗,许夫人力保的情夫已是垂死挣扎。许夫人若是识相,马上抽身,我看在怀南的面子上,会尽力择出你。”

垂死挣扎。

何止许柏承是强弩之末,这一霎,我预见梅尔也即将陷入巨大的毁灭的风波里。

“你尽力择出我?”我嗤笑,“是沈匡给你施压了,你不敢不择我。”我挺着肚子,“我是孕妇,除非天大的罪,不然你休想奈何我。”

躺在床上不曾有半点声响的沈怀南,在这时突如其来喊了一句,“朱康。”

我们一同望向他。

他拾起床头手机吩咐范助理过来,片刻的工夫,保镖推着坐轮椅车的范助理从病房外进入,他诧异于我在场,而且脸色很不好,朱康脸色也铁青,他顿时了然于心,径直滑到床边,“沈先生。”

沈怀南对保镖伸出手,“扶我起来。”

朱康距离他最近,他下意识搀扶,被沈怀南甩开,朱康僵硬杵在那。

保镖扶起沈怀南后,范助理在他身后垫了一副枕头,他肩膀抵住软枕,脊骨到腰部都悬空,防止拉扯到伤口,他唇色惨白至极,四肢也虚虚浮浮,几乎是强撑。

“你想从她嘴里挖什么线索。”

朱康回答,“怀南,你一清二楚,许柏承管制下的梅尔水有多深,数十亿的税务漏洞,涉嫌绑架偷渡,国家对偷渡是严惩不贷的。”

沈怀南面无表情,“税务和罚款补齐了吗。”

朱康一愣。

沈怀南又问一遍,“齐了吗。”

朱康双手叉腰,他的耐性所剩无几,“沈怀南,我没有和你商量,该如何做我有数,局里更有周密的部署。”

沈怀南没有理会朱康的震慑和提醒,“你无话可说,证明补齐了。”

朱康反问,“补齐了能抹杀其他罪吗,尹正梧提供了警方证据。”

沈怀南看着那束光柱,“我在林姝宝马车的后备箱安装了定位监视器,汽车驶向北郊边境线,我发觉不对劲便跟上了,尹正梧用黑市购买的54式手枪试图击毙她,我目睹全程,林姝没有自卫能力,你是刑警,刑法上自卫导致过失伤人、错失杀人皆是无罪的,炸弹绑在一辆越野车的轮胎里,逃离时我借助子弹出膛的摩擦力射击引爆汽车,致使尹正梧和同伙葬身大火,我在解救人质以及自卫,否则尹正梧挟持林姝出边境线后,你要请示上级,跨省追剿,朱康,我在帮你大事化小。尹正梧提供什么证据,都不是他绑架杀人作恶的借口,一个犯罪分子的证据无效。”

朱康说,“他也许不打算引燃,他绑架人质只为讨个说法。”

沈怀南冷漠凝望他,“你知道亡命之徒吗。一旦超出我当时的控制范畴,尹正梧引燃汽车在闹市区爆炸,多少无辜民众,多少大厦将不复存在,溶成血海。你赌注他不引燃,我并没有你如此天真,林姝是社会权贵阶级,绑匪打她的主意,必定九死一生,就算尹正梧放她一马,梅尔能不追究吗,尹正梧绑架前做足同归于尽的准备了。你去过现场,只看爆炸波及的规模容量和杀伤力,他是否考虑过放她活命,朱康,没有人逼他做一个杀人犯,他自己心术不正。”

朱康揉着眉头,“好,我说不赢你,录像带是真是假,你我心照不宣,你之所以颠倒黑白,是为林姝。可你真的要赔上自己十几年积累的名誉,帮一桩劣迹斑斑的案子护航吗?我奉上级命令立案侦察,我不希望我最钦佩的好友助纣为虐,近几个月所有案件都和梅尔有关,检举信也指向许柏承,我一定要剖开梅尔的皮,看看它的真面目。”

“我不管你查什么。”沈怀南一字一顿,他语调平和,实际却强硬,“我告诉过你,谁不能动。”

朱康说,“林姝不能动。”

沈怀南说,“许柏承也不能动。”

朱康隐忍的脾气彻底爆发了,“不可能!我也告诉你,是林姝不肯撇清自己,我仁至义尽。许柏承手不干净,只要查梅尔,我不动他,他犯下的罪也自有人动他,我承诺不了你。”

沈怀南实在没力气坐着,他清瘦的身躯沿着枕头一厘厘滑下,躺回病床,脸上血色尽失,“任何一方起诉梅尔,我会出庭,你要看看真面目,先过我这关。”

沈怀南的胜诉率从不是浪得虚名,法庭上的常胜将军,他要插手,结局就有回旋余地,朱康红着眼嘶吼,“你别忘了你是律师!你要和法律作对吗!”

“世俗的确有正邪之分,但法律规定,杀人犯依然有权请律师辩护,何况许柏承有罪与否,还未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