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他波澜不惊,“我没觉得。”
他随即冷着脸从我身躯抽离,终止了痴缠。
我趁机挣脱他胸口,用纸巾胡乱擦拭了两下,像什么没发生过,整理好衣裙推开车门,用力一关,砰地重响,路虎在平坦的砖瓦地面剧烈震颤着。
蹲在路口一棵梧桐树下抽烟的范助理看见我下车,立马碾灭烟头走过来,恭候沈怀南的指令,后者面无表情系裤链,“人在西郊仓库。”
我脚步一滞,“证据呢。”
他在车厢内看向我,“你要什么证据。”
“你煞费苦心将尹正梧带到自己的地盘,你图什么,养着他吃白饭吗。”
沈怀南目视前方,道旁是连绵的梅树,欲落不落的梅花映在他眼中,“假如不是你,尹正梧和许柏承都已在法庭。”
我看着他,“尹正梧的人是人证,他的口供是物证,你录过吗。”
他否决,“没有。”
我一言不发坐进自己车里,直奔华贸大厦,在大厦的后门等了一会儿,红色出租泊在街口,跑下三个男人,最前头的阿季走到我这辆车的车头处,两名跟随他的保镖分别从左右两侧上车,我挪去副驾驶,阿季则坐在驾驶位,车没熄火,他马不停蹄驶向东南大道。
我戴上墨镜,枕着椅背休息,“股市的情况。”
阿季说,“如您所料,沈怀南的股份猛涨。”
我深吸气,“具体数字呢。”
“保密。只曝光了增减的波动线,是直线上升,翻了一番是有的。”
我揉着太阳穴,“沈怀南是盛文的绝对控股人了。”
阿季点头,“大权在握,以后盛文再策划融资,资本方即使注入几十亿,稀释了大盘份额,能分到的蛋糕也九牛一毛,毕竟沈怀南的基数太大,他当下掌控了盛文将近60%的股,他沦为傀儡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我没吭声,不经意望了一眼车尾,一辆八成新的尼桑面包车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瞬间想到宋世忱,他不是寻常角色,他也很狡诈,只是他交锋的敌人是更胜一筹的沈怀南罢了,他显得后劲不足,三两回合就败下阵,但不代表他没两把刷子,我与沈怀南关系匪浅宋世忱心里有数,国际大厦竞标的拍卖会上,我出牌竞争后沈怀南不假思索让出了地皮,在宋世忱的认知里,即便沈怀南和许柏承斗得天翻地覆,一旦我出马了,前者宁可舍弃金山银山,也绝不委屈我,源城项目的血雨腥风,宋世忱百分百笃定是我看中了工程,借此报复他背叛我之仇,怂恿沈怀南夺取项目,他们刚达成联盟,正儿八经的合作还没实施就分道扬镳,必定有搅局的人,否则沈怀南不会轻易动他的盘中餐,连宋幼卿的娘家都不顾及了,除了我,宋世忱想不出还有谁将沈怀南迷到这份上。
沈怀南确实高明,他与宋世忱为源城的项目而撕破脸,他料想宋世忱会重新找上我,而我权衡利弊大概率也会摒弃前嫌,沈怀南好不容易击溃了宋林阵营,他势必要杜绝阵营复合,让宋世忱猜忌我是幕后黑手,加深我们的芥蒂,才能从根源上切断再度登上同一艘船的契机,所以那次竞拍会沈怀南未雨绸缪,投下一块促使宋世忱不信任我,和我反目的疑团,哪怕宋世忱要记恨,也是记恨我,记恨我背后的许柏承,不是记恨受我唆使的沈怀南。
纵然我能在东窗事发之后看透沈怀南的诡计,可布局方面,他的深不可测绝非我肚子里盘着的花花肠子所能抗衡的,故而我总是晚一步,防御得太迟。
我说,“甩掉尼桑。”
阿季一扫,“您认识?”
我坐直,系上安全带,“不确定,你能甩了最好。”
阿季开车的技术相当不错,那辆车也不逊色,保持在五米上下的距离穷追不舍,双方硬生生地拼杀了六七分钟,阿季虚晃一枪,做个假拐弯,把尼桑诓进小巷,司机调头的节骨眼才甩掉。
我们到达西郊夜幕已降临。
西郊只一个厂房,是本地一款高档特供的小众牛奶品牌在倒闭前的生产厂房,2007年由于检测出化学物质被取缔注销,老板也自杀谢罪,商人很迷信,讲究吉利,死过人,罚过款,厂子是大凶,没有人承包租赁,地点又偏僻,久而久之废弃了。
沈怀南所说的仓库在矮土坡堆积的小山后,有一条细窄的黄土路,深山郊外的气温极低,前几日冰雪还未消融,夹杂着干枯焦黄的落叶,蜿蜒而至厂房破败的铁门,远远望去,断壁残垣。
我诧异于沈怀南竟然把尹正梧安置在荒郊野外,尹正梧竟然也服从。
我环顾四周,“有监控吗。”
沈怀南太奸诈,我必须提防他请君入瓮,别安插一个劫持人质的名头给我,就捅娄子了。
阿季检查了一圈,“没摄像头,草坑我也查了。”他不解问,“尹正梧在这里?”
我说,“对,半山腰的库房。天黑之前我们要爬上去,带他回梅尔。”
阿季不是很乐观,“他能愿意回吗。”
我驻足,眺望夜色下厂房的轮廓,“我亲自来接,台阶铺给他了,愿意与否就看他识不识趣,不识趣也由不得他决定。”
尹正梧在郊区栖身,我隐约猜到沈怀南是出于什么考量。许柏承的手腕他很清楚,只要在省内,无论天涯海角,凭许柏承只手遮天的本事以及梅尔招牌的分量,摸查尹正梧下落轻而易举,而且沈怀南对控制尹正梧不是十分有把握,尹正梧倒戈他的想法很简单,给许崇文一个交待,把所有隐情都揭开,戳穿家族里奸夫淫妇的真容,戳穿许柏承上位的来龙去脉,戳穿我里应外合骗婚谋害丈夫的事实,该下台的下台,该认罪的认罪,等许崇文最惦念的私生子接手企业,尹正梧的使命就了结了,他认为这一幕可以告慰许崇文的在天之灵,而他如此帮扶沈怀南,可沈怀南没有尽快出招,相反不慌不忙和我纠缠着,暂时不准备直击许柏承的心脏,尹正梧会按捺不住的,沈怀南近乎软禁的方式看押他,是一种平衡镇压的战术,避免尹正梧另寻出路,或是被有心人利用。沈怀南始终在耗着,不是他想耗,是不得不耗,许柏承会甘于认输吗?会顺利垮台吗?肯定不会。当苗头流出,许柏承必将还击,用尽办法克服动荡,找到翻盘的筹码,沈怀南闯荡社会十三年,他遗留的把柄很多,他的污点更多,只云天这档事就非常致命,他想擦完屁股再把许柏承逼上穷途末路,不然屁股没擦完,他下手不踏实,许柏承真急了,会否挖到云天的内幕,那些不堪历史浮出水面会招致什么祸患,沈怀南不敢冒险。
当然,他没下手也有我横亘在许柏承前面的缘故,他动许柏承只能踩着我,他无心让我陪葬。
我示意阿季踹门,门扉晃动着朝两侧弹开,扑面而来的烟酒气呛得我咳嗽,我掩住口鼻,循着一束手电筒射出的炽白光芒往库房里面走,走了几步,我发觉不对,太空旷了,四壁烟熏火燎,桌椅也东倒西歪,废弃的啤酒瓶与快餐盒在油腻肮脏的桌椅上晾着,只角落的单人床还算整洁,床上电热毯被掀开,被子的棉絮也扯得乱七八糟,我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尹正梧明显被绑架了,和许柏承绑架他的状况如出一辙。
我们千算万算,算不到尹正梧会忍受暗无天日的囚犯一般的日子,我们的触角只伸在老式居民楼、连锁宾馆这类人群密集不易暴露行迹的场所,尽管铺网式捕捞,沈怀南的反其道而行,的确让手眼通天的许柏承毫无进展。至于尹正梧的失踪,究竟是看破沈怀南并不诚心帮助他,甚至连利用都不诚心,一味与许柏承打拉锯战,沉沦在我的勾引牵制里,迟迟下不了决心,只想保留他这张要挟梅尔的王牌,却不想付诸行动,将许家人尤其是我彻底葬送,选择了主动逃离,投诚一个真正能操纵战役的人。还是尹正梧在耐心等待沈怀南出击的过程中被别人二度劫持,而劫持他的人很可能是全局的知情者,但并未接触到两方的核心,他对于沈怀南因为顾忌我而采取的缓兵之计不满,私下迫不及待出手了。
我当即下令,“撤。”
两名保镖护着我转身原路返回,可才冲出两三米,一拨浩浩荡荡的人马从小道靠近这边,呈迅速包抄之势将仓库团团围住,借着山间清幽的月色,我看清为首的男人是黄延祥。
我不由自主后退。
他面孔无比狰狞,溢出阴恻恻的笑,“许夫人,又见面了。”
阿季要上前,我拦住他,黄延祥的随从多,又在我不熟悉的郊区,虽说他不会动手惹大事,可终究人少吃亏,我故作镇定,“延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保镖搬了一把折叠椅,他落座,点燃一支雪茄,“没什么意思,许夫人来找谁。”
我没有隐瞒,事已至此也没法隐瞒,黄延祥会出现,证明是他带走了尹正梧,我索性开门见山回答,“我找尹正梧。”
黄延祥吐出一团雾,“崇文的得力干将被安置在荒无人烟的仓库,说得通吗?”
我竭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惊慌,“我也刚得知,立刻赶来接他了。”
他掸了掸烟灰,“接去哪。”
我说,“自然是回他该回的梅尔。”
“梅尔。”黄延祥大笑,“然后再偷渡吗?放任他在泰国的男娼馆自生自灭,在柬埔寨的工厂做工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