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梦初醒,赌场敛财本已是灰色买卖,招揽的赌徒又吸食兴奋药剂在场里猝死,沈怀南跳进黄河洗不清,警方只会判定云天贩卖违禁物依法逮捕高管人员,况且云天究竟贩卖与否还是未知,如果是场里流窜的兴奋药,这种罪绝非查封罚款能了事,沈怀南可要栽大跟头。
我浏览着手中的资料,一张给赌徒家属的汇款单,一百七十万封口费,一张由当地机关部门盖章执行的罚款单,罚款原由是聚众赌博涉案金额巨大。
我问程世洵,“金额是?”
他说,“营业两年九个月,可考的数据是四千一百万。”
我思量着,“假如以贩卖药品翻案,胜算多大。”
“时过境迁,只凭汇款单定罪是很困难的,不过给盛文添添堵,举报招来一群调查组折腾他,是易如反掌。调查组的人只要进入企业,无事也查出事,取决于许董怎样打点拖延,沈怀南自顾不暇期间,梅尔不是任意拿捏吗。”
沈怀南这桩过往,我另有用处,当务之急的用处,但我没有告诉程世洵,我合住资料,脸上漾着笑,“程副董雪中送炭。”
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梅尔生,大家生,梅尔亡,我如何独善其身。”
我亲自送程世洵出门,他前脚离去,许柏承后脚从二楼下来,我驻足在原地,“听到了吗。”
他摘落挂在衣架的西装,“沈怀南胆子不小,人命关天也敢瞒天过海。”
我在衣帽间选了一条竖纹的领带,“你绑架尹正梧,不同样是人命关天吗。”
许柏承抱住我,“他一定想不到,他握住的把柄如今该抵消了。”
我推搡他,“挤着肚子了。”
他垂眸,注视着依然平坦的小腹,掌心轻轻摁在上面,“他能适应,昨晚还和父亲见面了。”
我骂他,“不正经。”
他笑意越发深,“我正经,他从哪来。”
“古人不是踩鸟蛋生子吗,我也踩。”
他唇挨着我耳朵,小声说了句,“找蛋这样的小事,何必麻烦天上的鸟呢,地上的我不是近水楼台吗。”
我噗嗤笑,“我发现你真是骚,以往装得人模狗样,现在暴露了?”
他照单全收,“林姨早就领教了,装什么纯情。”
我踮起脚,将领带系个结,“晚间有应酬啊。”
许柏承说,“兰大船厂的海外负责人。”
123 破雾
我将领带系好,偎在许柏承怀里,“兰大船厂运行顺利吗。”
他温柔撩开我面颊垂下的发丝,“还可以。”
今晚夕阳的沉落大约是整个冬季最迟的,七点钟还未消陨,橙红的光芒从屋檐下穿透,我听着他心跳声,也拥着他身体,仿佛庭院里凋零的一株树,藤蔓纠缠着枯藤无比眷恋,无论他日薄西山,亦或他风华正茂,我都倾注无尽无休的滚烫,如痴如狂。
“下周是许崇文七七祭礼,他的死讯在海城已经传开,是风光大办还是低调做法事。”
许柏承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思索着。
我心不在焉抚着他领带,“我怀孕的风声是沈怀南刻意走漏,他借刀杀人利用黄延祥发难你。”
我仰头,许柏承一张沉寂的脸在浓浓的光影深处,“黄延祥知道了是不是。”
许柏承淡淡嗯,“黄家有耳闻。”
我心口一紧,看来沈怀南没骗我,他果真搭上了黄家这趟线,相较盛文和宋氏,黄家的杀伤力最大,黄延祥的大哥二哥搞仕途,省里很有头脸,黄延祥出于避开家族在官场风头的考虑,一直国外做物流生意,可谓手持着官商的人脉大网,梅尔在财阀界手眼通天,但在当权派面前逊色许多,单打独斗全无胜算,黄延祥要是针对许柏承,许柏承哪有好果子吃。
我疑惑至极,“许崇文都死了,梅尔也改朝换代,你没招惹过黄延祥,他究竟为什么替一个死人出头。”
许柏承掌心扣在我脊背,墨藻一般的长发环绕他指缝,从手腕一泻而下,这份柔情稍稍抚平他骨子里横冲直撞的躁动,“许崇文年轻时给黄延祥顶过罪,后来黄家摆平了,可顶罪是货真价实。自梅尔成立,黄延祥每年分红不低于两千万,他是商人,商人习惯未雨绸缪,在黄家显赫时这笔钱不算什么,一旦黄家站错队从仕途出局,梅尔是他全族的金钱后路。全盘考量下导致牵连越来越紧密。许崇文亡故,许家丑闻不断影响了梅尔,他调查真相不过分。”
他在我额头亲吻了一下,“年底我中断了黄延祥的分红。”
我一怔,“破财消灾,用钱堵住黄延祥的嘴不是好事吗。”
许柏承面容是一团化不开的阴郁,“我继位后黄延祥打破了平衡,他开始索取无度,满足他胃口远不是两千万,有消息黄家即将退居二线,贪多贪少不再受职务的约束,黄延祥企图以大股东的身份收回梅尔。”
许崇文当年亲手奉上董事的宝座,黄延祥一口回绝,如今物是人非,他再无顾忌了,竟然狮子大开口,连根拔起梅尔据为己有,夺取一所庞大的企业绝非轻而易举,黄延祥敢心生妄念,是押注在程世洵会作他的内应,里应外合驱赶许柏承下台,可惜黄延祥低估了程世洵的野心,他也觊觎董事长的位子,篡位失利后,为逃避许柏承的迫害才投奔我。然而面对一个居心不良之人的投诚,我谨慎留了心眼,从未抖落自己的底细和弱点,捂得非常严实,他能窥探到的关于我和沈怀南、和许柏承的私情苗头仅仅是九牛一毛,抓不住实质证据,他所抓住的部分对我没有威胁力,再加上我们三人的荒诞艳闻早已闹得满城风雨,有证据也不新鲜了,他没道理不知趣在这时反咬我,何况失去我这座靠山,程世洵在梅尔的路又能走多长呢?他投奔新的靠山,可新靠山未必在新老对峙中就能百分百赢了,万一黄延祥败在许柏承手下,程世洵自知他的下场会惨不忍睹,即便黄延祥如愿让许柏承垮台,程世洵作为董事局的老二,在许崇文时期是,黄延祥夺位成功照样是老二,并且是很碍眼的老二,功高震主,威望煊赫,名下的股额也多,他的危险性不言而喻。黄延祥铲除异己和集权在手的狠心比许柏承有过之无不及,而黄家统治的企业里更无一位话语权极高的夫人来保障程世洵的地位,能挺立到几时,是否沦为黄延祥封口忌惮的对象都尚未可知,程世洵权衡利弊绝不冒险,黄延祥自恃昔年的故友安插在梅尔,自己取代许柏承便易如反掌,简直失算了这潭水的深度与浑浊度。
虽然清楚黄延祥的美梦会落空,我仍是震撼得许久未曾回过神,“你不答应他,他能善罢甘休吗。”
许柏承脸抵在我头顶,声音发闷,“答应他,梅尔就易主了。他会一点点蚕食掉许家的家业,那时我之于他,就像沈怀南之于我,一颗充满杀机的炸弹。对于炸弹,聪明人会毒哑它,让它成为废弹。”
我任由他用那样灼人的炙热的气息吞噬着我,贯穿我的肉体和魂魄,像一种死亡的召唤,或者毁灭,或者重生,不管是毁灭,是重生,他恣意的燃烧,连同我,连同现实的风云,攫夺,诡计,与所有的悲哀,谎言,世故。他令人沉沦,深渊也赴,火海也跳,他令人爱着也痛着,那些恨,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不声不响的撕碎了恨意,在过去的时光里,像一柄刀割裂世俗的面具。他受一丝伤,堕入一丝黑暗,沾染一丝阴霾,我便代替他无助,代替他不安。世界没有太阳,没有水,云变成石头,四处是巨浪泥沼,我起码能存活几日,起码不人不鬼的活着,但世界没有许柏承,他悄然蒸发,葬身海底,我势必一天难以苟活。
他是无边的欲念,是不尽的人间。
我拉着他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肚子,“我理解你的处境有多么困顿,不如安排医院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许柏承明白我的意思,他顿时面色一沉,“胡说什么。”
我咬着牙,“打掉吧,永绝后患。”
他挑起我下巴,打量这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我有说打掉吗。”
我试图别开头,他又扳正我脑袋,“永绝后患。打算一辈子不生了吗。”
我被他钳制住,说不出话,只呜咽着。
“我再为难,还不至于牺牲自己孩子来保全。”他松开手,重新摁住我在他怀中,“我会想办法拼出一条路。”
我抿着唇,眼底一片潮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样子,哪来什么母性。我只爱他父亲,所以我想生,生下他你就甩不掉我了,说不定你会父性大发,不顾一切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