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1 / 1)

沈怀南扔掉烟盒,垃圾桶盖发出砰地的一声响,“可我不是依然被许太太扼住了喉咙吗。”

我问,“然后呢。”

“不能彻底战胜许柏承,我拿到梅尔也不得安生。流淌许崇文鲜血的男人,大抵个性是如出一辙,这口气尚在,拼死也要让碍眼和挡路的敌人活不痛快。除非从根源上瓦解他的意志。”

我微眯眼,“根源。”

沈怀南在饮水机前斟了一杯水,他没有递给我,自顾自喝着,“权势,欲望。我拔掉一个,另一个会给予他一线生机,我全部拔掉呢?”

权势和物质的内容大同小异,男女对它们的追逐是相仿的,而关于欲望,女人亘古不变的欲望是爱情和名分,男人亘古不变的欲望是占有和服从,许柏承占有了我五年半,我也服从了他五年半,冷不丁要抽离,即使他甘心拱手,被迫作出的抉择,在渡过难关后回忆起来时,会是什么打击。

我如梦初醒,“你休想。”

他不疾不徐晃悠着水杯,“不妨和他商量一下,说不准他会答应。之前我向许太太提出,你拒绝了我,你拒绝不意味着结局,据我所知你的去处和用途从来不由己,只由他安排。许柏承拒绝与否,不在你的掌控中,他能将你送给许崇文,求得继位的先机,为何不能将你送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求得喘息,别高估男人在灭顶之灾的压力面前还能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男人的英勇和贪婪是成正比的。他在搏斗中的魄力是争取大获全胜,当他立于危墙,立于败局,他的贪婪会被激发,贪权势的人,往往贪生至极,为贪字,不惜六亲不认,葬送满门,何况区区女人。他风光鼎盛,许太太风情万种很讨他欢心,他落魄狼狈,许太太的风情就变成他的牺牲品,他有所牺牲,才能有所获得。商人都心照不宣的道理。”

我冷笑,“拔掉他所有的羽翼,清除他最看重的,他还剩下什么?这场交易的意义呢。”

沈怀南皮笑肉不笑,“起码他留有一条命,能远离尔虞我诈,过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在牢狱内煎熬,目睹自己一点点失去,一点点被剥离,从铁骨铮铮到一滩烂泥,饱受精神和肉体的折磨。”

我不认为沈怀南能百分百把许柏承逼到他所形容的那种难堪悲惨的绝境,事到如今,他们仍旧是四六开的把握,许柏承略逊一筹,但不是必败无疑,毫无转圜了,只是沈怀南确有能耐,能耐很大,又擅于谋算,我赌不起,才撕下自己的尊严,打破自己的底线,低声下气来当面求和。

显然,沈怀南不买账。

他讲究交换,你给我想要的,我松开你的软肋。这条路行不通,我换一千条,万变不离其宗,我打累了,休战退让,你掐着我,我也得掐着你,互为制约。

要我臣服他,成为胯下之物,他提起数次,每次不欢而散,他的耐心大约耗尽了,直接向许柏承挑明。许柏承有割舍女人奉上父亲枕榻的前科,沈怀南自是觉得稳操胜券,而许柏承不亏,做这笔交易他虽然看似舍了女人,却无异于明晃晃地悬了一柄剑在敌营主帅的帐篷上,而线的一端尽管不能完全攥在他手中,只要我心匪石,线头他便触手可及。许柏承向来自信他对我的掌握和蛊惑力,沈怀南提供的这般肥美优厚的饵,香气袭人,谁能克制得住自己不闻一口,尝一口。

“沈律师还未死心吗。”我直截了当戳破他,“你已然趋于上风,却居安思危,生怕对手狗急跳墙,或是许柏承留了一手翻盘的砝码,准备绑个人质在手吗。既能霸占他的欲望羞辱他,又能降低他的警惕,让他自恃握住了你的脖子,从而沾沾自喜认定自己柳暗花明,万一许柏承翻盘,你用刀子抵住我,问他要我的性命还是要你的投降,对吗?”

沈怀南的笑意很浅,本来就浅,现下更虚无缥缈,如若从未存在了。

我靠近他几步,“沈律师很未雨绸缪,也够冷血自制,风花雪月啊,干柴烈火啊,我自认与沈律师相当契合,偷情过程也相当的激情四射,美妙销魂,遗憾是我没能拿下你的心,正如你使尽浑身解数,没能拿下我的心一样。你蒙骗宋幼卿,她上当了,因为她爱你,你难以蒙骗我,因为我不爱你。”

他恢复了一脸淡然的神色,“你心里话吗。”

我不置可否,“当然。”

“是不是无论我解释什么,我的解释是真是假,你都当假的。”

我再度认同他的观点,“当然。”

沈怀南从宽大的窗台端起一面围棋盘,无征兆的感叹一句,“我错了。”

那盘围棋不是新局,厮杀过半,黑子侥幸险胜一子半,而白子枯木逢春,有反杀之态,一看就知是沈怀南自己杀自己的战果,他经手的事物和他本人相同的矛盾,像打个死结,外人解不开,他自己又不屑解。

我们相识将近一年,我从没在他口中听过他承认自己犯了错。

我不明白他错在何处,他此刻认错又图什么。

我浑浑噩噩杵在原地,等待他下文。

乌亮的黑子在白炽灯折射下散发犀利的锋芒毕露的寒光,直击人心弦,充满窒息,充满压抑。

沈怀南丢掉那枚棋子,“许太太想知道我说自己错了,是错在哪吗。”

“道貌岸然,颠倒黑白,打着替天行道抒发正义的幌子,敛黑心之财。”

他含笑,“在许太太眼里,我的品行一无是处吗。”

我反问,“不然呢?你的口碑一向不佳,你曾经帮助多少出价高昂但理亏的被告昧着良心打赢官司,又曾经毁灭了多少囊中羞涩但案情冤枉的原告的希望。”

他又拎起一枚白子,布在一处空缺,“我的职业原则,不受我控制的案件,要不让它死在问世的前夜,我打不赢,我同样不允许同行打赢,取代我不败的地位,要不让它改头换面,我用一种崭新的渠道切入,将它打赢。我的情感原则,我搞不定的女人,试图和我较量的女人,在她萌发念头的一秒,就永绝后患。”

他说完胳膊猛地一扫,扫落整盘棋子,几十枚砸在地板,翻滚到他脚下,墙根,沙发,目之所及客厅内的每个角落。

沈怀南深吸气,“你赢了。”

我紧张到发抖。

他重复了一遍,“林姝,感情上我斗不过你。”

我屏息静气,抑制着自己的波动,“是吗。”

沈怀南清朗的声音透出隐约闷哑,“挺可笑的。”他看向我,“回去问一问他,我等他回复。”

我一言不发,从海檀公寓离开。

我坐进车里,抬起头,盯着十层的窗户,纱帘在摇曳,沈怀南的轮廓在飞扬的天鹅绒后若隐若现。

许柏承是当晚七点钟从华腾赶回澜园,我洗了澡盘着腿吃樱桃,他脱下大衣,从玄关走到我身旁,拥住我拥在胸口,“少吃零食,保姆说你不好好吃正餐。”

我推搡他,“都是寒气,别冻着我。”

他扯掉领结,拆开衬衣纽扣,拉着我手贴在他光裸的肌肤上,竟然出奇的温热,像一鼎火炉。

我笑了,他咬着我耳朵,“不躲了。”

我心满意足埋在他怀中,“好暖啊。”

“良心呢。”他捏了一把我胸脯,“冰天雪地进家门,没有热茶,还嫌弃我。”

我反驳,“你娶一个老婆,从此不就有女人知冷知热的盼着你心疼你了?”

许柏承挑眉,“是不错的主意。林小姐帮我挑一个内外兼修,屁股大好生养的夫人怎么样?”

我心不在焉依偎他,神情意兴阑珊,“你自己挑,我不晓得你口味。”

我极少沉默安分到这地步,连吃醋拌嘴最能激起我斗志的事都表现兴致缺缺,他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吻着我垮下的嘴角,“谁又惹你了,有几天便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