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不语。
我满不在乎,“有些人注重名声,名声是万利的起源,亦是万恶的罪错,这些人不是单纯计较名声的好坏,而是注重名声好坏带来的利弊。许家的门面有我丈夫和继子圆场,有他们扛起,我无所谓,我就算再荒唐,再烂,一介女流之辈罢了,许家从未指望我成器,没指望便不失望,因此我没担心过自己的处境,我确信我会屹立不倒,看笑话的你们不免要落空。”
陈岩抬腕看时间,他大约顾虑颇多,不愿被人瞧见我们独处,只想尽快打发我,“许家是名门望族,什么坎坷没经受过,谁会看您的笑话。”
我把玩桌上的摆件,“沈怀南不是兴致勃勃等着观看吗?他一手造成的局势,我也报复他了,可报复得不过瘾。”
陈岩毕恭毕敬赔笑,“那许夫人大可找沈董谈判此事。”
“不,我找你。并且我深信不疑,陈总会配合我的。”我朝那堆散落的照片略一扬头,“您自己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将信将疑翻开,顷刻大惊失色,我意犹未尽欣赏他的失色,“您和银利公司赵董的妻子关系匪浅啊,我记得赵太太身怀六甲,赵董为此给全公司员工派发千元红包,庆贺自己老来得子,我见到陈总,只觉赵董可笑,五十岁的老狐狸了,帮别人养孩子,或许陈总才最应该庆贺,奈何您与赵太太身份之别,不能大张旗鼓庆祝,只好私下喜悦,对吗?”
陈岩面孔苍白无比,透着惨淡的乌青,“许夫人,不要恶意揣测!”
我慢条斯理摆弄着照片,在凌乱的一堆中拎出一张妇产科医院诊室外的相片,“赵太太半月前孕检,适逢赵董出差隍城,是陈总全程陪同,尽心尽力,您和赵董在场面上不过几面之缘,虽不是素昧平生,也互无深刻的交情,他妻子孕检,干你何事啊。”
他腿软跌坐椅子上,又强撑起立,“我。”
我笑容一敛,“陈总如果拾抬举,我自然嘴巴严实,陈董装傻,我自然有法子让你明白明白。”
我不急不忙等待他的回应,陈岩搓着手,示意我落座,我在沙发坐下,静默凝视他。
他慌慌张张倒了一杯水,撂在我面前,又返回锁上门,将门梁上卷着的遮光帘降下,一切都妥善后,他坐在我对面,“许夫人,这事除了您知情,还有谁知情。”
我笑了,“陈总承认了吗。”
他颤颤巍巍解开领口勒紧的扣子,“许夫人有备而来,我没必要再负隅顽抗。”
“陈总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沟通,非常省事。”我安抚他,“您放心,我虽然不在商场厮混,可碍于丈夫的缘故,半只脚也算在商场内,什么领域有什么领域的规矩,不懂规矩也懂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年长日久的万一有求于人呢?朋友总比敌人强,陈总的私事我本无意干涉窥探,您要是知趣,应承我的来意,以后我连提都不会提。赵董孩子百日宴,为了您心里踏实,我会借口生病辞去的。”
陈岩深吸气,“您开门见山,需要我办什么事。”
我拿起杯子,“我和沈怀南的情事已经浮出水面,但眼下梅尔丑闻在前,盛文的丑闻关注度不特别高,您有耳闻吗。”
他说,“李秘书刚召集了公关部,要应对后面的狂风暴雨。”
我懒洋洋偎在沙发扶手,“我急需一个人,一个最亲近沈怀南的人,作证有很大的信服力,接受荣辉记者采访,正大光明直面镜头,坐实沈怀南出轨我,而你呢,你抓了现行,你缺钱,想要一手钱一手货,让他买断你撞破的丑闻,他嫌你开出的价码太贵,他是滴水不漏的很谨慎的男人,你们谈崩了,他惧怕你走漏消息,妄图转移视线,而盛文和宋氏联姻后,宋氏的劲敌便是盛文的劲敌,沈怀南讨好自己的岳父,为来日从宋氏谋取更大利益,宋铂章痛恨自始至终在海城压自己一头的许家,许崇文退位,那退过婚、致宋家蒙羞的许柏承顺理成章是宋铂章的头号劲敌了,沈怀南耍诈设计许柏承,将原本正正经经的关系胡编滥造,掩盖他的丑陋。他娶宋幼卿之前我们纠缠不清,他不爱宋幼卿,他们的婚姻是沈怀南对宋氏集团千金的骗婚。陈总做这位揭开真相的发言人,怎样?”
陈岩认真听完我的企图,他盯着我,“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他顿时激动站起,“拉沈董垫背吗?这是砸我饭碗的差事,许夫人,您颠倒是非,我不是瞎子聋子。”
“陈总确实不瞎不聋,可颠倒是非,我愧不敢当,视频你看了,沈怀南不无辜,他只是承担他该承担的代价。至于许柏承,你看视频了吗?天花乱坠的故事,我比沈怀南编得动听。”我表情无喜无怒,一片深入骨髓的镇静,可镇静之下又涌动着形容不出的威慑之意,“我奉劝陈总仔细权衡,您肯做,只得罪沈怀南,他查明起因也是我指使你,我是罪魁祸首,但凡他是条汉子,这笔账不会同您算。陈总若是不肯做,我把您陪伴赵太太产检的照片投递到荣辉旗下销量最高的报社,您得罪我,再得罪一位赵董,俗话说夺妻之辱无异于血海深仇,夺便夺了,还昭告天下自己给他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能不发难吗?沈怀南不可能出面保陈总,他会亲自处置你,防止赵董的怒火殃及盛文,那时您的下场,未必有丢饭碗好。”
“许夫人!”陈岩急得满头大汗,“您要逼死我吗。我们无冤无仇,您何必欺人太甚呢。”
“不。”我摇头,一脸柔和与仁慈,不见半分刀光剑影,“我是提供一条轻松的发财路给陈总选择,是上层人士对中层人士最善意的扶持。”
陈岩领教了我油嘴滑舌,他深谙文字游戏不是我对手,他泄了气,闭着眼犹豫不决,“我出卖老东家,从今往后,业界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哪家企业敢重用我?我一家老小的日子过不下去。”
我不疾不徐喝了一口水,“我向陈总表明我的意图,是来求合作,可不是威逼利诱。陈总受命于我,为我效力,我会亏待您吗。”
陈岩看向我。
我直截了当报价,“一千万,您意下如何。”
他不由自主直起腰。
我端详玻璃杯内摇曳的小气泡,“我调查过陈总薪资,满打满算年薪是八十五万,一千万是您十一年半的报酬,您不满足,我可以加。陈总游走名利场,悉知它残酷冷血的内幕,盲目的忠诚换不回荣华利禄,见钱眼开才能过上优渥生活。”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许夫人,我替您出马,您务必了却我的后顾之忧。”
我得到陈岩确切的答复后,安心从盛文集团离开,沈怀南的路虎依然泊在广场最醒目的位置,和我来时一模一样,我望向七楼,他办公室的灯光亮着。
我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叩击车窗,接二连三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不多时,沈怀南的身影便出现在窗口,我朝他勾唇笑,明媚又得意,他始终波澜不惊看着我,他无波无澜的面容平整得犹如一潭死湖,风过无痕,雨落无声,可在这样的平整和冷静中,我竟窥伺到他隐藏的东西,我越是得意,越是骑在他头上嚣张,他眼里纵容的笑意越是深邃,柔软。就如同他的纵容和心甘情愿受牵制是他侵略我攻克我的方式,在融化我,蹂躏摧残我的坚硬躯壳,吸引我沾沾自喜,春潮勃发,马失前蹄。
遗憾是沈怀南再一次低估了我。
我从不会为许柏承之外的任何男人而丢盔弃甲,打消戒备,尤其不会在我蓄谋开局的情场中被主导,裸露自己的软肉。我上了沈怀南的当,又一再中了他的埋伏,致使梅尔水深火热,已是百般懊悔,我绝不把自己葬送在他的领地里,一丝一毫漏洞都不行。着
我坐回自己的奔驰驾驶位,一路疾驰回澜园。
我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并未张望客厅和花园的情况,一味心不在焉地闷头朝旋梯走,打算上楼洗个澡,突然有熟悉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是李秘书。
“许董,丑闻曝出后,业内同僚众说纷纭,有一拨人认定先前的爆料是谣传,许夫人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在老董事长的眼皮底下和他的长子还有他的毕生死敌宋铂章的女婿纠葛在一起,还同期纠葛,两个商业精英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绝无可能。宋氏是大企业,宋铂章嫁女,非得查个底朝天,怎会嫁给许夫人的情夫?既然和沈怀南是假,和长子更没理由是真了,十有八九许夫人出墙的对象另有其人。再有一拨人,认定许夫人和沈怀南不清不楚,而老董事长是因为发觉了许夫人出墙,一病不起,仓促将大权交付您,只看梅尔董事局对您的服从,您根本不像背负着染指父亲女人的骂名。相反,沈怀南曾在竞标仪式上对许夫人放水,他们之间有鬼,是有迹可循的。”
许柏承听到出墙另有其人,他皱眉,“她自己没择清吗。”
李秘书说,“择不清,林小姐以身做饵,她注定是牺牲在这盘局的。”
“想办法择。”
“可是...”
许柏承下死命令,“不计成本,择。”
他在这时发现了站在屏风另一侧的我,我正巧绕过墙角,他叫住我,“是你联系项昆放出的。”
我步伐一滞,转过身看他,我清楚他指什么,我很干脆,“是。”
他丢掉手上文件,蹙眉打量我,“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我允许的。”我理直气壮,“得偿所愿是让沈怀南更肆无忌惮的催发剂,他的诡计有成效了,他之后会变本加厉,再不拖他下水,梅尔的股份快跌到谷底了。”
“胡闹。”许柏承脸色阴沉,“你还要脸活吗。你知道多少人指指点点,在背后唾弃你。”
我梗着脖子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