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回驾驶位,发动引擎,态度毕恭毕敬,“许董吩咐我接您去燕云园。”
我将没来得及系好的束带勒紧,“燕云园?听说那里的烤鸭是北方大师傅的拿手名菜。”
男人附和,“是雇佣的北方名厨,不过许董没在餐饮区,在游玩区的茶坊。”
我和眼生的人向来话少,寥寥数语便不再多言。
车子泊在目的地是四十分钟后,我从车上下来,男人同门口恭迎的主管打过招呼,接手的主管便引领我乘坐电梯抵达八楼,他指着最尽头一间,“许夫人,您有用餐的需求再喊我,餐厅在三楼。”
我道谢,“有劳你。”
主管鞠了一躬,又返回电梯,我直奔他指的那间包厢,围住包厢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是门也是窗,玻璃内一副男人的轮廓,坐姿挺拔至极,没有一丁点弯曲和无力,脊梁也笔直,连背部中央鼓起的一块骨骼都刚毅独特。他背对走廊,肩膀与脊背的宽窄比例正好,隐没在梨木桌下的臀和交叠的双腿,随着灌入窗户的寒风将桌布掀起而若隐若现。男人穿着一套极为罕见的西装,浓郁的紫红色西裤,同款的衬衣,丝绒材质修身而显型,服帖裹着他的线条,这样轻佻旖旎的色彩很挑人,可他却极其适合,他骨子里的凌厉稀释了紫色的轻佻,与暧昧感玄妙得结合,贵气风雅的气质一眼就能认出。他难得这种装扮,透出一股风流销魂的味道,干净分明的指节在瓦台上叩击着,像思索什么事,四周越是安静平和,他越是充满遗世独立的韵致,孤独而不单调是男人最魅力的风度,再搭配不减分的仪表,实在是耀眼灼目。此时一束炽白的阳光洒在男人的指甲,他十指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毛刺,没有干皮,仿佛春水浸泡过那样的温润,他卷折的袖绾裸露半截手臂,深如蜜糖的肤色,泛着油亮的光泽,他好像比二十九岁的时候更黑了,也沉稳了,越发精壮魁梧,浑身是呼之欲出的力量,从一个还稍稍沉溺于灯红酒绿的男人,褪去了所有的游戏人间和放浪形骸,浓缩成一个最为内敛洒脱,风韵沉淀的男人,刀光剑影铸造他的洒脱英气,尔虞我诈成就他的锐利锋芒,再寻觅不到半点的荒诞。
许柏承一贯将衣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此刻懒散地崩开三颗,他神情寡淡倚着靠背,时不时看腕表显示的时辰。
“柏承!”我无比兴奋的冲过去,扑进他怀中,他一怔,似乎没想到我如此开心,随即低下头,搂住我腰肢,往他身前紧贴,我们相缠在一起,他硬邦邦的肌肉就抵在我绵软的肚子,像焚烧了一把烈火。
他焐着我凉涔涔的双手,“去哪撒野了。”
我抬起头,“没去哪。”
我一双眼睛投映着他的脸,爱当真令人迷惑心智,理性全无,我看了他这么多年,无数的深夜,无数的清晨,我看过他睡眼惺忪的颓唐,看过他英姿绰约的模样,看过他愤怒,也看过他欢愉,他的每一张面孔,无论是好是坏,是阴是阳,我都爱得欲罢不能,爱得恣意发疯。
我只觉诡异。
是中了什么蛊,是着了什么魔。
我意犹未尽注视他,“奇怪。”
许柏承伸手整理我歪歪扭扭的外套,“什么奇怪。”
我乌黑的瞳仁发亮,“你会下蛊,会法术,是不是?”
他喉咙溢出浅浅笑声,“胡说八道。”
我泄了气,“你真邪,柏承。”
他没有再追问,我蹭着他脖子暖和的温度,“你是带我来幽会吗?”
许柏承目光定格在门外,定格了数秒,他无声无息收回,“我见客人。”
“那接我来做什么。”
他吮着我藏在头发里的耳垂,“昨夜没见,不想我吗?”
我咕哝了一句不想。
他眼底漾着笑。
许柏承换了新牌子的洗发水,气味清新好闻,像灵活的虫子拼命往我鼻息里钻,悄然的扩张,落地生根,侵占我空荡的肺腑和一寸寸供我氧气供我生存的血液,我闻得失神,恍恍惚惚问他,“客人在哪里。”
他盖住我轻颤的眼皮,脸也埋我发丝里,低声说,“快进来了。”
我咯咯笑得发痴,“快进来了啊。”
他含笑端详我,“已经进来了。”
我顿时一激灵,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仓皇失措挣脱开他怀抱,端端正正地坐好,许柏承忍住笑,可端起茶杯时,终究没忍住,抿住的唇一开一阖,闷钝的笑了一声,收敛得也极快,陈府华跨过门槛的瞬间,他便恢复平静。
陈府华拱手致歉,“许董,我来迟了。”
许柏承起身,“陈董,扰您奔波,是我失礼。”
“许董客气了。源城不方便你我会晤,梅尔对蒲城的项目又颇多疑惑,我理应帮忙套点消息,来日梅尔入驻蒲城生意风生水起,许董重情义,还能忘了我的增援吗?”
许柏承将陈府华迎入雅间内,一并落座,“陈董言下之意,蒲城的项目可行。”
陈府华也干脆利落,“非常可行。”他掏出资料的同时,这才发现我在场,他一愣,又起立,“许夫人,您也在。”
我颔首,“陈董,别来无恙。”
陈府华诧异,“听闻许夫人从梅尔董事局卸职了。”
什么卸职,我是消耗完了股份被踢出的,陈府华挺上道,知道留余地,留分寸。
“是卸任了,但崇文卧病在床,对梅尔很关切,公司的事,我大多也掌握。”
陈府华恍然,他又看向许柏承,将资料平摊在桌上,“蒲城政府早在05年对这两处地皮进行了商业规划,当时周围拆迁,高档设施接连拔地而起,地皮升值很快,也就三四年的光景,在08年底,与国际幼儿园这块地相距三百米的长宁公馆,售价达到六万一平米,政府根据市场价做过预估,长宁公馆是蒲城的顶级豪宅,方圆十公里最稀缺教育场所,建立幼升小、小升初的一站式校园,以地皮面积的总值和高端人士对子女教育的投资平均数估算,年利润不低于一千五百万,免税购物中心的价值更可观了,位于蒲城机场直径三十里,131国道直达市区,走吊桥高速距离市中心二十五分钟,四通八达的便利,购物中心这块地皮承基的间距在3.5米以内高,可承建十一层楼,具备提供超大规模的地基,源城没有机场,要在蒲城中转,海城和蒲城毗邻一线之隔,蒲城的客流量之大可谓数以百万计,它的利润不可限量,奈何省里一直更侧重海城的经济,所以红头文件没下发,便搁置了,在土地局压着。”
许柏承仔细浏览着文件,一字不漏,“省里以海城为先,可蒲城政府为什么不索要红头文件,大力提携自己当地的企业,”他指腹在文件标注的年份上点了点,“05年的规划目标拖到今年,如今蒲城财政收益快被源城赶超了。”
陈府华说,“正因快被赶超,蒲城的副省会头衔不保,政府才急于落成项目。我深入调查了相关内幕,倘若有人布局,上头不可能蹚浑水奉陪,再者05年就有风声,不是近期才放出,许董大可相信,不是陷阱。”
我在一旁听着,陈府华的调查数据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与沈怀南那番意耐人寻味的说辞委实有出入,我问,“保证没诈吗。”
陈府华笃定答复,“没诈,盛文退出的缘故我至今也糊涂,沈怀南想必有他自己的顾忌,关乎资金或者内部分歧,与项目本身无关。”
我没吭声。
许柏承扣住文件,他走向露台,挽起垂落的窗帘,打个结固定在窗户左右,纱帘后延伸出半米的大理石台上,摆放了两只金丝笼,里面各有一只体型庞大类似鸵鸟的禽物,长长的喙啄着笼子桅杆,发出咣咣的动静。
难怪我坐下总觉得有噪音,敢情养了鸟。
陈府华拾起两罐饲料,给了许柏承一罐,与他并肩而立,“盛文撤出,蒲城本土企业开始蠢蠢欲动,虽然前期三亿的注资吓退了不少企业,但钱包富裕的商贾也不是没有,许董若是看准了它,别错失良机。”
许柏承挑拣着罐子内的鸡肉,丢进其中一只鸟的嘴里,“有传言陈董很感兴趣源城的檀府楼盘,一二期的承建商在海城又开盘了,却被宋氏集团追击得丢盔弃甲,套住了几亿,故而没资金开设檀府三期,长华集团有意取而代之,拿下三期的开发权,是吗?”
陈府华一惊,“许董知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