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1 / 1)

我驾车直奔盛文集团总部,在街心广场附近的停车场堵了沈怀南两个小时,从五点到七点,总裁办的落地窗内灯光是点亮的,始终未熄灭,咖啡色的窗纱,半尺宽的大理石台,苍翠的君子兰,办公室倒映的全部都安静得像一幅油画。

我手肘撑在方向盘,透过那扇敞开的玻璃,想象着那个男人伏案审阅文件的专注和从容,想象着他的手,他的衬衣,他的喉结,他像春风,像细雨,像薄雾,不疾不徐,缱绻温厚的模样,有君子兰的气节,有傍晚落日的悲壮,有深海的神秘,有翻浪的胆魄,也有难得一见的暴戾,狡猾,虚伪和阴暗。

就是他。

把许家和我的生活,把宋幼卿的生活,以及海城风平浪静被许柏承捏住的局势,一应搅得天翻地覆,生死未卜。

我抬腕看时辰,七点零九分时,熄灯了。

熄灯后片刻的工夫,写字楼大堂走出一名商务装的男子,他拎着公文包,包里鼓鼓囊囊,是凸起的文件夹和眼镜盒,在这名男子将要从我车旁经过,我开口叫住他,“范助理。”

他步伐一停,扭头,辨认着我样貌,我旋即把墨镜推到颅顶,大方露出整张脸,他莫名其妙,“许太太,您怎会在这里。”

我心情尚可,“我不能在这里吗?你主子是今非昔比了,黑了我五百万代理费的沈律师,摇身一变董事长,把国家的土地都买下了?这块你们盛文的人能通行,我们要绕道吗?”

范助理说,“林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

他和我接触不多,他领教我的幽默是我喝醉那回,我面色顿时不太自在,我朝他招手,他走过来,“您有事?”

“你们沈董在吗?”

他客客气气笑,“不巧,许太太,我们沈董去阑城了。”

我敲击方向盘的手一僵,“阑城?盛文的子公司开到阑城了?”

“办私事。”

沈怀南的私事。

他哪来的私事,他日思夜想都是权欲和报仇,想必与宋幼卿有关联。

我眉头松了紧,紧了又松,“多久回。”

范助理说,“沈董大约三天后,周二回来,周末会在阑城度过。”

我咧嘴笑,“度假吗。宋小姐同行了?”

他口风够严实,“我不清楚内情。等沈董回来,林小姐不妨问他。”

我升起车窗,“有劳。”

我原路返回澜园,一直耐着性子等到周日晚上,期间给沈怀南发送的短信都石沉大海,电话也无人接通,无一例外转接语音信箱。

盛文单方终止与蒲城的项目合作,在周六上午由盛文集团官网发声确认盛文旗下工程诸多,尾款尚未结清,无力担负高额的商务投资,暂停国际幼儿园与免税购物中心的兴建,接管企业待定。

海城日报,蒲城新报,省风云专栏相继大肆报道这则公告,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

许柏承在拿乔,这是他惯用的谈判手段,把自己的猎物架空到进退两难的境地,逼猎物妥协,趁机压价,最大限度榨干猎物的余温。蒲城先放了他鸽子,又恳求他救助,许柏承现在的条件,上面肯定是能让步就让步,能放宽就放宽,只要他接手这两处刚划完总体区域的地皮,避免烂尾楼,救公家于炼狱,什么都好商量。盛文在这两处项目的预计注资是三亿三千万,上下的伸缩浮动是这个数字的零头,即三千万。盛文评估的净利润是五千万,超出了最保险的支出与收益比例,不过梅尔也好,盛文也罢,他们不是看中金钱利润,他们在制衡对方,用自己在蒲城安营扎寨换取阻止对方的安营扎寨。不赔是他们预期的底线,保住这道底线,能适当的赚点利润,足以令他们对项目的热情有增无减。许柏承早在项目招商之时便势在必得,沈怀南撤退,谁也阻挡不了他征伐蒲城的脚步了。

我看过报纸,进浴室洗澡,才洗漱完,保姆从屋外敲门,说有我的电话,是一位中年女士。我披上浴袍,从二楼下来,拿起沙发中间安放的座机接听,是很久不联系的邹太太。

她问我有什么新鲜的活动吗。

我全身都热乎乎的,有点犯困,“我前阵感冒了,才养好身子。”

“您好些了?”

我说,“好些了。”

邹太太叹气,“我近期挺无聊。”

我心不在焉绞着电话线,“您有好去处吗?”

她乐呵呵,“有的呀,俄罗斯馆,搞一搞吗?”

我出乎意料,“您还好这口了。”

她一提起男女那点事,就特有劲头,“中国男人呀,四十多岁普遍体力不行,俄罗斯男人很猛的呀,你晓得李太太吗?她去马尔代夫旅游,就找了四十二岁的俄罗斯男伴游,不愧是徒手打狗熊的体力哦,不吃药照样搞半小时,搞得他欲仙欲死。”

我噗嗤笑,“您非要四十?江南会馆里二十多的小伙不能侍奉您舒坦?”

她抱怨,“我侄子都三十了,我哪下得去嘴,我也讲廉耻的,许太太。”

我笑声更开心,“俄罗斯馆我就不去了,打牌美容我倒得空。”

我以为邹太太痴迷俄罗斯的男公关,对这种普通节目没胃口,没想到她答应得很痛快,“也成的,那许太太您等我电话,沈太太明天从阑城回海城,我约上她一起,广开街有一所新店,她家的光子嫩肤最地道了。”

我一头雾水,“沈太太?哪位沈太太?”

最顶级阔太圈不是容易加入的,丈夫的身家,职务,娘家的来头,利益网的共通性,是每个小圈子考核的标准,缺一不可。有某一项不符,就要降级,从A级小群体降规格到B级,别小觑这一级,同圈的夫人身价保不齐缩水一两百亿,B级的在顶级的跟前,是连话都说不上的,诸如我这类,没个争气的好娘家,能挤进顶级圈,是婆家太提档次了,丈夫是大人物,继子同样了不得,只看他们的面子,我不但混入顶级圈,还相当吃得开,邹太太也算另类,丈夫是副董,上头压着正衔,职务不体面,可邹家的亲家手持海城最富有的私人银行,掌权和生钱,便是男人最横行霸道的体面了。海城有顶级圈,蒲城,阑城,源城都有,除非跟着丈夫打点,不然平日里是无交集的,我和邹太太的圈子常年固定五六个人,家底都摸透了,丈夫屁股长痔疮都会分享,没听说有姓沈的,外市姓沈的都没听说一个半个的。

邹太太也被我问得一怔,“盛文集团沈董事长的太太,不就是沈太太吗?”她换了一只手拿电话,“盛文集团按说不够格的,可宋氏集团够格啊,我家老邹还指望宋铂章呢,他的女儿进来绰绰有余。”

我猝然直起脊背,“他们登记了?”

邹太太并未察觉我的失态,“是的呀,在阑城登记的。”

他去阑城的私事竟是结婚。

沈怀南的原籍在阑城,看来如我所料,他的名字是假的,广寒宫法人的名字,才是他真名,这也造成许柏承在发觉他有问题的初期,深入调查却死活捉不住马脚,广寒宫的存在曾让沈怀南差点露馅,它剑指他野心勃勃图谋不轨,我们都被法人不是沈怀南而蒙蔽了,确切说,沈怀南这出李代桃僵的漂亮把戏致使我们轻敌了,倘若早些识破他有开广寒宫的门道,许柏承碾死未成大气候的盛文是易如反掌的,在海城开场子,和Vesa打擂台,没有玩弄权谋的本事,怎会闯得出呢,沈怀南真是步步为营,统筹了一盘环环相扣的大局,所有人,所有插曲,所有争锋,他都预演过走势,包括意外也谋算在内。

“许太太,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我仓皇回过神,竭力让自己的腔调镇定如常,“邹太太,你我是老交情了,您何必忌讳。”

她欲言又止,“之前有涉及您与沈董事长的新闻,描写得绘声绘色,照片也确凿,后来绝版了,报刊,杂志社,一律被买断版权,出刊的也一份不留,显然是惹怒了有头脸的角色,出手控压舆论,倒是给新闻的真实性加重了可信度。”

我不露声色眯眼,望着地板一颗跳跃旋转的光斑,是窗廊折射的半寸栅栏的形状,“邹太太,您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