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1 / 1)

张树军为难,“抱歉了,许夫人,许董。我主管土地,可主管的不止我一人,我与许董有交情,和企业方有交情的同僚更不止我一人。社会的人情世故嘛,自古是兜兜转转,我也无能为力啊。”

他主动给我斟了一杯茶,“许夫人,有劳您多劝劝许董放宽心了,但凡我能出力,我不会坐视不理,项目花落盛文,明里暗里,都没违反秩序,是正经合作,与其在揪错漏这上头下一番无用的功夫,我建议梅尔考察一下其他的项目,蒲城的项目很多,凭许董的智谋和财力,吞了半座蒲城的商业网,也指日可待。”

许柏承摩挲着白玉的茶托,路灯散发出的一束昏黄灯火透过落地纱帘,笼罩在他脸上,晦暗不明,高深莫测。

“梅尔从项目招商持续跟进,迄今十四个月了。盛文上市短短一月,我很好奇,蒲城是依据什么,舍梅尔择盛文。”

张建军低垂眼睑,再次沉默。

他助理这时在过道外敲门,“张局,马上是酒会致辞的环节。”

张建军回过神,“我知道了。”脚步声远去,他试探说,“许董,咱们一道去前厅?”

许柏承没什么反应,他重新端起茶杯,“明人不说暗话,我耐心有限,需要张局不掩饰交个底,国际幼儿园和免税购物中心的项目,梅尔能否再尝试。换句话说,下周三盛文的乙方代表递上合约,张局先压住,再拖延几日,替我争取时间,这件事做得到吗。”

张树军义正言辞拒绝,“许董。违规之事,恕我不能答应您。”

许柏承铺了台阶,奈何张树军不下,他完全寸步不让,将两桩项目替沈怀南守得死死地,许柏承无法撬开突破口,我配合他软硬兼施也无济于事,再僵持下去只会造成梅尔与蒲城撕破脸的局面。

许柏承并不准备撕破脸,撕破脸意味着退出这片地盘,且不论蒲城是兵家必争之地,是一块香饽饽,具有非常大的开垦空间,而且近几年它本身的价值才浮出水面,引发多家萌生出分割的念头,许崇文甘于盘踞海城龙头的位子,可许柏承的野心更甚,他要做一省的贸易龙头,失去蒲城的代价,是美梦成空。退一万步说,只论沈怀南,他敢堂而皇之的虎口夺食,许柏承的脾气岂会善罢甘休,那么监管地皮批示的张树军,就暂时不好太无转圜的得罪了。

他端起的杯子又重重撂下,“有意思。张局,我许柏承在商场厮混了十二年,倒是难得栽跟头。”他说完,便起身朝屋外走,连告辞也未讲,我余光扫过张树军,他眉头紧蹙,显然许柏承的猖狂气焰,他挺不满的,碍于面子没发作。虽说商不惹仕,可仕也不惹商,尤其是顶级巨贾,闹点风波,盘算点暗箭,就是一个棘手的财政窟窿,梅尔如今的地位一呼百应,许柏承要是心血来潮对蒲城的企业下手,能扛得住他赶尽杀绝的企业寥寥无几,即便过分了,省里有心敲打,可弱肉强食的商业斗争是情理之中,许柏承又一贯没软肋,上面敲打他都一丁点法子没有,许柏承在业界绝对是不能擅动的铁打的人物,张树军直截了当撅他的颜面,不考虑后患,沈怀南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

沈怀南的本事我有数,光明正大他行,歪门邪道他也行,想必他拿捏张树军和拿捏唐海山是如出一辙的套路,落了把柄了,沈怀南摸到的把柄许柏承没摸到,所以在牵制张树军的这步棋上,许柏承败北。

我紧随其后,跟着他离开。

许柏承从休息室出来,直奔宴厅,经过冗长的走廊,一路无话,我偷偷打他,脸色极其难看,仿佛沉下一片化不开的阴云。

“你还有渠道夺下吗?”我追上许柏承,“我们在盛文不是埋了一颗雷吗?该派上用场了。”

许柏承在盛文的高管层安插了眼线,具体是谁我不得而知,但这颗雷是他精心部署,起码盛文有不利于梅尔的风吹草动,雷能随时在他的指挥下爆炸,雷炸了,盛文自顾不暇,自然就对外面的局势疏于防范,梅尔再趁虚而入,一举夺回蒲城的项目。

可许柏承似乎没打算出动这颗雷,他觉得未到最关键的时机。

我不敢再深入过问,蒲城的工程我毕竟不了解,我在梅尔早已失势,不是什么大股东了,许柏承一面利用我,一面又防备我,我不得不处处小心翼翼,他执掌梅尔大权后,我便极少插手公事,也极少打听他的机密,况且我和沈怀南纠缠至今,涉及他的事表现得太积极,许柏承万一误会我别有用心,我反而要陷入泥沼。不过听完他和张树军的交锋,我意识到他从去年就看重了免税中心和幼儿园的项目,一年来都在打点关系,势在必得。却被沈怀南不声不响的挖了墙角,盛文先下一局,抢占了蒲城的先机,犹如把一粒最致命的棋子,卡在了城墙外,再妄图破城,就难上加难了。蒲城的战线若失守,会殃及海城,所谓殃及并非项目失手梅尔就垮了,梅尔根基太深,又并购了百亿身家的华腾,意欲伤梅尔的元气除非几家上市企业联手围剿,还需在梅尔自己经营不善、漏洞百出的前提下围剿,尚有扳倒的可能性,不然充其量是小打小闹,亏损三五个亿,动摇不了根。可蒲城在梅尔的版图上至关重要,它干系着梅尔是在省内称雄,还是海城称雄,若是能将蒲城的战线收入囊中,许柏承要吞了谁,要打压谁,更加易如反掌。

许柏承经过宴厅门口,并未进入,直接乘坐电梯,抵达一楼,他拉开车门,坐在后座,我也坐进车厢,灯和暖风开着,他解开西装扣子,又松了松领带,颀长的身躯包裹着一层戾气和煞气,面容也阴鸷。

片刻后,李秘书从大楼内走出,他步伐极快,坐上驾驶位,“许董,谈崩了?”

许柏承一声不吭。

李秘书说,“张树军致辞,沈怀南也上台了,项目现在挂靠盛文旗下,一旦变动,会掀起风云。”

许柏承轻笑,“他迫不及待坐实,就防我。”

李秘书忧心忡忡,“许董,沈怀南不可小觑,他胆子很大,只要是油水,没有他不张嘴的,他眼下急速扩张,攀上公家这趟线,看样子是和咱们死磕了,蒲城的公家,咱还没攀上。”

许柏承神情慵懒凝望街口的霓虹,斑斓的光影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他支着下颌,半阖住,半眯着,敛去了灼人的颜色,“曲线救国,在海城腹背受敌,就来蒲城扎根,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对手。”

李秘书一筹莫展,“咱们起初低估他了,区区的律师,有什么本领,没想到他东拼西凑,不惜屈就当资本方的玩偶和傀儡,也要托起盛文,给自己镀金,顺利挤入战场,成为您最强劲的敌人。”

许柏承唇角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是吗。”

李秘书一怔,“是。”

许柏承看向我,“你认为呢。”

果然,他根深蒂固的多疑,不是轻易能翻篇的。

就像疑团,覆盖在他的心头,他这一刻不爆发,下一刻未必不爆发。

我强作镇定,“我认为,他即使是你的对手,你也会赢。”

他问,“为什么。”

我回答,“直觉。”

他酒红色的衬衣衣襟敞开,有一缕糜艳的灯光掠过他赤裸的胸膛,掠过他眉眼,十分的诱人,“可你清楚,我从不依靠直觉成事,或者预测大局的走向。”

我抚摸着他眉心,试图抹平他隐隐的皱痕,“我的直觉,只认为你会赢。”

许柏承打量了我好半晌,他忽然笑出声,“我能不能在这一局赢他,不是取决于你的直觉,是取决于你。”他握住我手,搁在唇上,轻轻吻着,最温柔的力道,最缠绵的火热,最熟悉的模样,可我蓦地心惊胆战。

他吻了一会儿,松开我,焚上一支香烟,倚着靠背假寐。

他好像在等待什么。

我瞥了一眼金碧辉煌的酒楼。

我浑身都是汗,一动不动坐着。

车泊在路边良久,二十分钟,半小时,一直不发动,我心下疑惑,也没多问,许柏承抽完一支烟,点燃第二支时,一辆低调的棕色雷克萨斯从路口拐入这条街,在十米开外的一株梧桐树下熄了火。

尹正梧从车上下来,他自己驾驶,没有带司机。

他四下张望,锁定在这辆银白色的宾利,他一步步靠近,直到停在许柏承那侧的车门外,他躬着上半身,与车里的我们平视,“许夫人,许董。”

我们四目相视,只一秒钟,他神色波澜不惊,我却捏紧了拳头。

我和尹正梧已经多日未见,自从许崇文正式退位、许柏承得势开始,他便与我疏远了,很明显的开启敌对的序幕,形同陌路。许柏承顾忌他曾经是许崇文的心腹,本就不特别信任他,他倒戈后,许柏承利用了一阵,探知虚实,套取消息,不管尹正梧的投诚是真是假,还是老头子反间计,或是他另觅高枝,对许柏承而言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索取的是最初的价值,不是长久的价值,战俘要博得新主子的器重,先递投名状,因此尹正梧最初带来的情报一定是真实且有大用处的,借此在许柏承身边站稳脚跟,后来过了那一阵,许柏承确实把尹正梧放在了一处最不咸不淡的位置上,除了和我的奸情他没瞒着尹正梧,他的逼宫大计,华腾的存在,这些重中之重的内幕,尹正梧连风声都未曾摸着。

而许柏承之所以没隐瞒我们的奸情,他有三方面的斟酌。其一,许崇文的怀疑在我嫁进许家半年后就产生了,作为大企业董事长,他要调查一个人,有得是招数,温柔乡能冲昏一时的理智,可难以长久蒙蔽,何况许崇文压根没有被美色冲昏过,更多是娶了一个平息他不能人道的丑闻的澄清品,是一种视觉的享受,他从未沦陷,从未糊涂,任由他顺藤摸瓜,我的来历也早晚败露,许柏承干脆败露给尹正梧,在所有人眼中,和继母私情是他最大的秘密,他连这个秘密都不隐瞒,能安抚尹正梧,使后者确信,自己成功打入了许柏承的内部,是他信赖的俘虏。其二,许柏承要测试尹正梧的来意,是真投诚还是假逢迎,倘若许崇文派出调查我的人手全面撤退了,象征着尹正梧捅破了,他是出卖的根源,必是假投诚,倘若许崇文还在继续调查,尹正梧便是真投诚,许崇文根本没算到这层,他立马就撤退了,也露馅了。其三,许柏承在考验我,我有几分的道行化险为夷,他深知我败露了,许崇文忌惮他,不愿声张,我们是新婚,我又很乖巧,无缘无故离婚也不可能,许崇文要制衡自己占下风的局面,唯有从我这儿突围,收买我为己所用,是他唯一的路。而许柏承正好看一看我的抉择,也顺便将许崇文隐藏的东西都从我口中一网打尽。

幸好我没有真心归顺许崇文,否则许柏承今日不会留我。

其实许崇文早在用尹正梧作棋子同许柏承博弈时,就输了第一步。他招安我,将私生子的秘密以及他的全部财产委托我,就彻底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