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亿八千万。”
极好听的音色从二排传出,我盯着许柏承。
他出手了,沈怀南也紧随其后,“两亿。”
许柏承再举,“两亿两千万。”
沈怀南穷追不舍,“两亿五千万。”
两方你来我往,甚至激发了掌声涌动。
荣辉和恒力在这时撤手。
许柏承冷笑,“两亿八千万。”
沈怀南对台上的司仪说,“三亿。”
三亿出口,没有疑问,国际大厦的工程必赔。
在商海浮沉,涉猎项目的稳准狠,是一项从商的业绩履历,凡是投资开发项目在盈利上无往不胜的商人,根本不愁发展,碰上周转危机,短暂的经营不良,大把抓的猎头和投资商来扶持渡过难关,可添上一项赔本的,如同白璧微瑕,本身的信服力大打折扣。
沈怀南是赌上商人的前途,和许柏承较量了。
许柏承眉眼间讳莫如深,弥漫着意味深长的思量,他毫无征兆的把牌子递给我,“三亿零一万。”
我一怔,“什么?”
他说,“在沈怀南的报价上,加一万。”
我心脏咯噔一跳,许柏承是要看一看沈怀南对我的心思。
“只加一万。”
许柏承嗯了声。
我举牌,“三亿零一万。”
许柏承锁定着沈怀南的背影。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梅尔这一万的用意。
突然,沈怀南转身,他笑意深浓举了举牌,许柏承看着他,他随即出乎意料的,做出一个令众人哗然的选择,他弃了牌。
许柏承眯着眼,喜怒不明。
我攥着竞拍牌的手指松了紧,紧了又松,额头紧接着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不懂沈怀南在蓄谋引发什么风波,演绎什么混乱的戏码,从竞拍开始的一刻,他对许柏承死咬不放,明目张胆的挑衅,可关键时刻,我一出马,沈怀南却在临门一脚之际退让了,他猜不到许柏承是故意试探吗。
宋幼卿咬着下唇,她瞧着放弃得干脆潇洒的沈怀南,面色和唇色骤然变得惨白不已。
086 情动
我撂下牌子,心脏不可抑制的跳动着。
司仪显然也始料未及,一所实力雄厚的老牌集团和一所横扫股市的新贵集团难分难舍的酣战会终结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数字上,他顾不得规则,征询沈怀南,“沈董,盛文不再报价吗?”
沈怀南点头,“盛文甘心割爱。”
全场哗然,交头接耳。
“怀南。”宋幼卿在一片混乱中开口唤他,“你弃权吗。”她嗓音颤抖,“你对地皮势在必得,我哀求你,你都不肯让,为什么仓促终止。”
她扭头,我们四目相视,我心虚移开。
宋幼卿的眼眶泛红,“是什么理由,你拒绝我,又自己舍弃。你知道我父亲下了死命令吗?我和许柏承的恩怨纠葛致使宋氏蒙羞,我父亲清楚我遭了暗算,他怜惜我的百口莫辩,也憎恨我招来的祸患,我一心要达成他的心愿,宋氏要国际大厦的项目,我父亲上上下下打点了半月之久,好不容易跻进内定,无论如何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宋氏指望通过政府合作和上面打交道,借助上面的便利压住许柏承,许崇文退位后,本以为云开日出,没想到许柏承更心狠手辣,他暗中动了我父亲很多生意,宋氏快岌岌可危了,我父亲斗不赢执掌着梅尔和华腾两家集团的许柏承,怀南,你却不体谅我,不帮助我,就那么拱手相让。我回去怎样向我父亲交待。我想要他认可你,认可我们,我有太多的私心,我不信你不明白。”
许柏承的确斩落了宋氏诸多的待运作项目,不过他斩落的方式很隐蔽,只斩了宋氏中等规格的工程,对宋铂章造成不了毁灭性的打击。重中之重的,他不碰。以往许柏承出手非要连根拔起不可,他辅佐许崇文时,折腾了不计其数的中型企业破产,大型企业负债,他的手段之高之绝非同凡响,可眼下毕竟位子没坐稳,还要谨慎应对四面八方蛰伏的危机,而折腾宋氏集团是一桩相当庞大的挑战,全神贯注尚且不是百分百的把握,何况他三心二意,所以许柏承迫不得已给宋铂章留了喘息的余地,也算宋氏命大,赶上了生平最凶狠的对手自顾不暇的节骨眼。许柏承所置身的危机很隐晦,犹如一道横跨在死火山之上的天堑,不喷薄就相安无事,喷薄了就九死一生。华腾凭借接二连三的收购案飞升业界大亨,许柏承很擅于把控人性,他知晓有一部分同僚蓄谋如法炮制,一打一吃力,就联手筹谋一寸寸的蚕食华腾,并购梅尔很困难,千亿集团的根基稳如泰山,不是轻易能摸准要害的,但目前作为梅尔子公司的华腾,它如同刚登上董事长之位的许柏承,面临相同的山雨欲来的处境,一旦超过三家市值百亿的企业围剿华腾,华腾瞬间就能化为泡影,许柏承可以动用梅尔的资金补救华腾,可董事局股东虎视眈眈,他未必能逆水行舟以权谋私,华腾像一颗定时炸弹,它不够满,却富得流油,又是打开梅尔大门的枢纽,剜了华腾的根,就等于剪了梅尔最粗大的枝丫。今日困境是许柏承没估算好的恶果,他和万科的较量一度处于绝对上风,不免自负,急于求成把自己的心血捧上一流企业的行列,走了一招快棋,在如愿以偿的同时也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隐患,华腾摇摇欲坠,梅尔就动荡不宁,因此许柏承收敛了往日斩草除根的阴毒作风,他只扼住交锋的主动权,表面镇压着,并不置于死地,以免对手求一条生路从而破釜沉舟,他是没时间精力奉陪的。
沈怀南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膝盖,灰白色的棉质西裤在他指尖下生成一缕浅浅的褶皱,“我把地皮让你,宋董掏得起三亿吗。”
宋幼卿一怔。
沈怀南继续说,“你亲眼所见,价码炒到三亿,许柏承才萌生退意。幼卿,我有心让你,他无心让。宋董只给你两亿预算,你决计不可能在许柏承眼皮底下把他看中的猎物据为己有的。”
不是这份原因。
宋幼卿欲言又止。她相信直觉,相较沈怀南的解释她更相信自己。
“就算我注定无缘,可怀南”她下唇咬得发白,“后几轮竞逐你和许柏承不分伯仲,盛文是有胜算的,梅尔董事局根本不支持他贸然进军房产业,许柏承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三亿一千万,最多三亿一千万,他就会犹豫,你拿到地皮,邀请宋氏加盟,我父亲一样高兴,他高兴了,我们再趁机讲我们的事。你难道没有为我们的未来做这些打算吗。”
“会犹豫吗。”沈怀南避重就轻,没有答复宋幼卿关于质问未来的一句,“你小觑了梅尔的财力,只一个华腾就足够力压在场九成的企业,许柏承不至于拿不出几个亿吞下他心仪的东西。”
宋幼卿固执自己的猜想,“不,怀南,他确实要作罢了。”
“他没有作罢。”沈怀南也干脆推翻她的猜想,“许柏承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华腾令他大出风头,也令他寸步难行,业内对他的态度是什么,你从你父亲那里听说了吗。”
宋幼卿说,“他们恐惧下一个被吞掉的是自己。华腾只有四十亿身价时,连凌驾自己头顶的万科都敢算计,如今身价翻倍,而且背靠梅尔,会愈加贪得无厌。”
沈怀南似笑非笑,“华腾是梅尔的一扇防守门户,许柏承一生精明,唯独愚蠢了这一次,不该将华腾设置为梅尔的子公司。他太性急稳固自己,用华腾加码,制约梅尔董事局的异己,等他回过神,华腾与梅尔已然密不可分,他无法再切割了。以致于现在华腾摆放明处当靶子,华腾涉猎领域很全面,建材,工程,医疗器械,金融投机,它的存在威胁了无数同行的安全,许柏承一时兴起,随时会利用华腾并购同类企业,商人喜欢居安思危,当下的利益起了隐性冲突,不是华腾狙击对方,就是对方狙击华腾,而华腾一垮,无异于劈开梅尔的门户,梅尔会随之内乱,如果业内团结拧成一股绳来扳倒许柏承,是具备一半胜率的。许柏承,梅尔,华腾,这三方捆绑在一艘船上,船头击破,船身必然灌水,即便没到沉没的地步,也休想完好无损。这种利益诱惑,刺激了几家有能力的企业结盟,许柏承说不准了解是哪几家企业,他们正在等待,等待他的漏洞和错失。”
宋幼卿听得浑浑噩噩,我看了一眼同土地局人员交谈款项事宜的许柏承,他聚精会神浏览完合约,在乙方落款处签字,正式和海城政府签署了工程合作,不知什么情况,撕扯着我不安的预感,冷汗一霎从毛孔里冒出,密密麻麻的浸满了脊背。
许柏承危险四伏,我是一清二楚的,可危险到这般田地,出乎我的意料。
怪不得许崇文总是在那些大雨滂沱的黄昏伫立在窗柩下,指着远处被雨幕吞噬的摩天大楼和潦倒的车海街道,他告诉我,“林姝,一个大企业的当家人永远没资格松口气,一秒钟的掉以轻心,无穷无尽的后浪会追上,他们碾碎我的时候不会和我商量,一如我不会在绞杀他们的时候高抬贵手。”
许柏承将梅尔做得比许崇文在位时更大,还赌上了整个华腾,他功成名就的背后,是多少明枪暗箭,多少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