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示意她嘘,“柏承睡了吗。”
“没有睡的,夫人,下属在书房汇报公事呢。”
我一愣,“下属,李秘书吗?快十一点了,还没走啊。”
保姆摇头,“不认得,挺眼生的,看长相不足四十岁,文质彬彬。”
许柏承身边的下属,差不多都一表人才,干练斯文。
我问不到有用的信息,打发岚姐早点歇息,宵夜我会端上楼。
她回屋后,我蹑手蹑脚直奔二楼书房,我揭过虚掩的门,端详着男人背影,只一扫,我就辨明保姆口中文质彬彬的下属是尹正梧。
许柏承在桌后检阅着他递来的策划书,“你什么思路。”
尹正梧说,“我的思路,为您实现商人最强化的有利可图。”
许柏承慢条斯理在纸张上勾画,“我只看到你的思路是偷工减料。”
尹正梧的语速不疾不徐解释着,“墙梁柱的钢筋,奠基的基石瓦砾,混凝土等都降低一个标号,能节省35%的预算,这个项目我们就按照预计投入一个亿来评估,减掉工人开支八百万,八千二百万的基础上节约35%,可以节余两千九百万的成本,再投入下一个项目,而下一个项目将这笔款用罄之际,咱们的主体工程也完工了,处于开盘盈利阶段,我们的钱足够循环使用,账面上的现金完全不用动,并且与日俱增,梅尔资金流越是充沛,您继位董事长的成果越是显著,董事局自然五体投地拥戴您,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超越前任董事长创下的业绩。”
许柏承对尹正梧的提议不很买账,他手持一杆钢笔,在资料上若有所思戳点着。
“老董事长在房产领域始终是瞎子摸象,只担任合伙人,没有独立经营过,这也是宋氏集团有恃无恐的根源,宋铂章把持着整个海城的房地产行业,无人能分杯羹,对宋氏集团下手,必须要弱化他的王牌,从中分流。”
许柏承仍旧一言未发。
“我收到风声,此次有内定企业,您是其一,而宋氏集团也在内定名单里,一共有六家内定,宋氏和梅尔是绝对的大热门。您近期一心针对万科,为华腾灌输资本,忽略了宋氏集团,宋铂章接连拿下周边省市项目的独家开发权,连当地的房产大亨都节节败退,他的小儿子宋世忱负责保全海城在进行中的项目,防止出乱子,也相当的尽心。房地产行业的买卖不管如何难啃,宋铂章没有失手过,他不准自己失手。”
许柏承眼眸低垂,分不出喜怒,情绪都敛去在眸子里。
尹正梧似乎还不死心,“许董,这场招标会是土地局承办,底价三千万,上面下达的指标,标王的竞拍价不低于一个亿,假设我们竞拍成功,地皮到手后,前期的原材料投资就高达一个亿,中期后期起码再加注八千万修缮,投放广告位,从头到尾三个亿的投资成本,高层建筑不排除伤亡事故,八位数的抚恤费我们也要防患于未然计算在内,一旦后续出售效果不理想,我们吃亏太多。董事局的问责您难以招架,目前大部分股东不建议咱们涉足房产,他们正愁无处发挥您独断专权的不满,咱们何苦自己马失前蹄送上门。要是压缩成本,压缩到最低,售价也适当优惠,在楼盘市场抢占先机,我们没有理由亏损。”
许柏承看向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尹正梧,他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尹经理是否考虑过,压缩成本影响房屋整体的牢固度,质量大打折扣,日后发生坍塌的后果会怎样。蒲城的瓦斯爆炸,是梅尔至今挥之不去的丑闻,我们仅仅是在煤矿附近的工厂挖凿,间接催发了雨水下渗,致使矿中泥石流,旷工淹死,而直接加害者根本不是梅尔,可舆论不会听信梅尔的辩解,事实就是梅尔被钉在监管不善的耻辱柱上,我为平息这桩意外花费了多少精力,尹经理不曾汲取教训,还劝诫我一意孤行,在材料上动手脚,你是何居心。”
“许董,我的居心和您是相同的。要在梅尔立足,您在董事长位子上立足,我在自己的本职位子上立足。我咨询了工程队的专家,十五层以下的高楼降低一个标号不成问题,地基轧实一些,没什么后患的。况且何止咱们一家的工程在材料上动手脚,出事的寥寥无几。”
许柏承倚着椅背,刚好他胸膛以上隐匿在晦暗里,什么都察觉不了,他一贯谈事时没语气,外人探知他全凭猜想。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尹经理认为可行吗?”
尹正梧回答,“方案是我做的,我当然认为可行。”
许柏承笑了,“既然可行,那就下发,采购部,市场部,尽全力配合你。”
尹正梧问,“方案改动吗。”
许柏承悠闲自得转动着椅子,“先采购,我要完整的图纸和注释,最终再敲定。”
尹正梧接过材料,“我吩咐下面照办。”
我眯着眼,尹正梧有几分引诱许柏承犯错跳火坑的意思,大工程交工时都需要抽检,检测不合格的,轻则罚款重建,重责涉嫌违法,对许柏承是百害无一利。
尹正梧是我的人,我没指使他搞这出,他竟然私自做主要暗算许柏承,他哪来的胆子。
尹正梧拿着资料袋从书房内出来,迎面撞上我,我们四目相视,他镇定自若的鞠了一躬,“夫人。”
我一动不动望着他。
他脸色有一瞬的不自在,“夫人,您没事我先走了。”
我瞥了一眼书房,门扉留有一道缝隙,越过缝隙,我发现许柏承在翻阅别的项目文件,并未关注过道的动静,我当即追上尹正梧,追到楼梯口,叫住他,“尹经理留步。”
尹正梧步伐顿时戛然而止,他疑惑问,“夫人,您有何指示?”
我耐人寻味感慨,“尹经理同我生疏了不少。”
他毕恭毕敬,可恭敬背后是很明显的疏离,“您寄人篱下,我不宜多言。”
我拨弄耳垂的吊饰,“尹经理看我心安理得成为柏承的金屋藏娇,认定我贪恋风花雪月,违背了自己许下的当初不伤害崇文的诺言,便自己迫不及待出马了吗。”
此时夜深人静,尹正梧顾虑许柏承听到我们的对话,他刻意压低声,“夫人,您误解了。”
“哦?我误解了吗。”我兴致勃勃请教他,“尹经理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呢。”
尹正梧郑重其事澄清着我对他的怀疑,“俗语说,良禽择木而栖,老董事长大势已去,而新董事长大势所趋,夫人以为,聪明人是向新资本靠拢,求得安身立命之所,还是盲目固守着自己昔年的伯乐,与新资本对峙,导致殃及自身呢。”
我故作讶异,上下打量他,“尹经理倒是坦荡。”
他笑而不语。
我掸了掸他西服不存在的灰尘,一字一顿说,“所以你竭尽所能辅佐柏承,将来日的荣辱尊卑,押注在他提携和贬斥的一念之间。”
尹正梧说,“不错。”
我鼓掌,“好啊。”我说罢逼近他,将距离缩短到一拳之隔,只要我们谁站不稳,稍稍前倾,一具身躯便挨上另一具身躯,“尹经理冠冕堂皇的自证,你猜我信吗?你一周前还替崇文鞍前马后,不惜在柏承眼皮底下兴风作浪,我相信时过境迁,也相信人面兽心,唯独不相信,崇文安排你潜伏柏承身旁担当卧底,他倾注了全部信任,他这般器重委以重任的尹经理,会玩倒戈的戏码吗?”
尹正梧面无表情杵在那,一簇朦胧的灯影之中。
我退后半步,阴恻恻冷笑,“尹经理好大狗胆,竟敢欺上瞒下,循循善诱自己的上司铤而走险,你这是奸臣。”
他平静的神色总算在我一语道破中爆发波澜。
“你低估柏承了,你的把戏和圈套,蒙骗不过他的。”
他不以为意,“可许董,不是答应实施方案了吗。”
许柏承为何答应实施方案,我也一头雾水,但我清楚,绝不是尹正梧顺利得逞了,许柏承的智慧城府不是他能较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