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开头。
他捂住我面颊,迫使我面对他,“不会走,对吗。”
我气极反笑,“你熟知我一切弱点,擒住了我的软肋。”
爱也好,恨也罢,情是难分难舍的脚镣,将被捆绑的人困在一方狭窄的阴暗的天地作茧自缚,即便天翻地覆也无可遁逃。
我从许柏承的身上起来,替他按摩着太阳穴,“舒服吗。”
他拉着我手,亲吻了一下手背,“再用力。”
我按摩好一会儿,跳下他腿间,走进浴室,扯下大理石墙壁挂着的毛巾泡在水池里打湿,又洒了几滴醒脑的精油,我走出浴室,许柏承仍旧维持那个姿势。
他倚着沙发背,融化得所剩无几的雪光熙熙攘攘穿射过窗子,掠过他眉眼,他安静得如一株玉兰,是玉兰,或是松竹,他的气质如此清冷,如此风华玉树,仿佛乱世红尘纷纷扰扰,无一事,无一人,扰得了他的心,入得了他的目。无一粒尘土,无一霎欢愉,能沾染他的喜怒。从不过分热络,亦不过分冷酷,像一壶温度恒定的水,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杀伐果断,稳中有进,泰然自若。
他爱物欲,爱情欲,爱权欲。
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他岂是温度恒定的水,他是沸腾似火的烟。
他如青烟难以捉摸,如烈焰般残忍的杀戮,席卷,报复。
我那么努力,那么驯服,想要揭开他的面具,推倒我们中间竖起的屏障,我渴望他是赤裸裸的,不只在荒诞的夙夜的赤裸裸的肉体,他的血液,骨骼,灵魂,我都渴望是袒露的,不加掩饰的。
我跪坐他膝上,解开衣扣,擦拭胸膛,他一动不动,享受着。
“柏承,你近期见过宋幼卿吗。”
他神情了无波澜,“没有。”
我叠着毛巾,擦拭他手臂,“你们在一起时,你察觉到她不对劲了吗。”我生怕自己说得不直白,又补充一句,“她瞒着你有男人吗?”
许柏承忽然发笑,“怎么,陈年旧事了,还吃醋吗。”他揉着我脸蛋,“除了你,谁敢给我戴绿帽子。”
我笑容一僵,他重新阖住眼皮,“听什么传言了。”
我说,“我撞见她和男人喝茶了,很熟悉的样子。”
“认识吗。”
我否认,“看不真切,我在车里,男人戴着帽子,大衣衣领把半张脸都遮蔽了。”
许柏承脸色没什么变化,我将毛巾丢在桌上,“男人很神秘,没准是我们都听过的名号,宋氏集团的底子厚,宋铂章最近挺器重宋世忱,安排他空降公司的客户部和市场部历练,客户部是企业命脉,可见宋铂章在商场上心有余力不足,许崇文退位了,他斗志也弱了,同你斗,胜出不光彩,你终归是后生晚辈,败北更难堪,交给宋世忱,儿子们大显神通斗法,宋世忱的资质和口碑都不如你,他是浪荡公子,你是金融才俊,人尽皆知你们的悬殊,所以稍有头脸的商贾,对宋世忱不买账,会否有精明的人从中窥见宋幼卿的价值,通过她接近宋铂章,作出些惊天动地的成绩,博得宋铂章的信任,暗中把那群不看好宋世忱的同僚,收归到自己的阵营。你没当上宋氏集团的女婿,旁人还不许活泛吗?碰上野心大的,你将有一名劲敌了,宋氏集团和梅尔实业是王不见王的两大公司,必然有得是你死我活的场合。”
许柏承睁开眼,他凝视着我,“宋铂章戒备心重,我们不欢而散,他挑女婿的眼光会更苛刻,宋氏集团的核心,无人能接触。”
“你背景硬,你靠拢他的一刻,宋铂章就疑心了,他疑心你是许崇文的障眼法,疑心你娶了宋幼卿之后,会把宋氏据为己有,加上梅尔的帮忙,他们父子立足之地都无。如若是背景清白,没有乱七八糟的牵连,又一早得到宋铂章青睐的男人呢?宋氏集团新提拔的中层,有几位符合条件。”
许柏承默不作声,思索着什么。
我并没打算供出沈怀南,他到底是我的人,他目前没做出背叛我的事,我就得力保他,掩护他,但沈怀南的胃口属实大,他搭上宋幼卿这条线比许柏承还要早,他的深谋远虑,包括宋幼卿表现出对他的死心塌地,执迷不悟,都令我嗅到十分可怕的味道,是超乎我控制,超乎所有人控制的前兆。凭宋铂章对沈怀南的赏识和信赖,他和宋幼卿的亲事十有八九能瓜熟蒂落,宋幼卿待他大抵是唯命是从的心态,他要什么,她会千方百计从宋铂章的手中取得讨好他满足他,宋世忱也绝不是沈怀南的对手,沈怀南会尽快一人执掌宋氏集团的权力,他极有可能联手万科集团,用我和他的私情,以及我和许柏承的私情胁迫我里应外合,毕竟损失梅尔,人只要平安,尚且有回旋的生机,如果我不顺从他,他抖出许柏承与我的私情,我们都将万劫不复,没有脸面再抗争什么,权衡利害我也会顺从他的威胁,那时的梅尔集团就四面楚歌了。
我似乎一直在沈怀南设下的圈套里,许柏承会做什么,我又会做什么来制衡许柏承,他都了然于心,他也早已在终点恭候了。我在他的圈套中来回兜转,都转不出去。
我只好避重就轻捅破,让许柏承先提早预防。
“我吩咐下面人盯紧一些。”许柏承起身,朝浴室走去,“我洗个澡。”
我坐在沙发上,“晚餐想吃什么。”
他关住门,“都行。”
浴室内传出水流声的同时,我手机屏幕也闪动亮光,我瞥向来显,是尹正梧的号码,我拾起手机上楼,进入主卧,反锁了门,到阳台接通,“尹经理。”
“夫人。老董事长要见您。”
我一愣,“他联系你了?”
尹正梧回答,“是,半小时前。”
我不可思议,“景河公馆是柏承的人把守,书房的内线连接客厅座机,有电话打入打出会惊动保镖,而且他手机也没收了,他如何联系你?”
“老董事长买通了保姆,用保姆的手机。”
我恍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许柏承运筹帷幄不假,可他低估了人心贪欲,保姆日夜伺候许崇文,一来二去熟稔了,许崇文闲聊时旁敲侧击摸清了她的软肋,再对症下药承诺她好处,她就动摇了。最好是一星期换一个保姆,总生疏混不熟,这种主仆间的漏洞也就避免了,然而许柏承只顾外界大局,他顾不上高墙内的一亩三分地,他未料到许崇文大势已去竟然还不安分。
我告诉尹正梧,“明天我过去。”
我终止了通话。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餐,我趁着保姆洗碗的工夫,从澜园拦了一辆出租赶赴景河公馆,我在2栋的铁栅栏外下车,庭院里驻守的保镖正休息,四个人围坐石凳,我径直进去,他们瞧着我,没有阻止。
我心里纳闷,肯定是主子打过招呼了,允许许夫人探视,有许柏承的指示,他们才敢放行。不过他们痛快放行也省了我多费口舌,我抵达书房,推门而入。
房间的光线很暗,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一丝光都照射不进。
许崇文那双浑浊沧桑的像鹰的形状的眼眸在桌后盯着我,死死地盯着。
我面不改色和他对视,“崇文。”
他伸手,铺着宣纸,“上次你来,许柏承怪罪你了吗。”
“不算怪罪,我主动坦白了。我从你手里拿回股权,他顺利继位董事长,喜悦淹没了怪罪。”
他摘下笔架上的青头毛笔,“我知道你有法子解决,让他高兴,不忍心责骂你。”
“我有法子解决,可终究冒险。崇文,天下太平时,女为悦己者容,天下动荡时,弱势的男人良禽择木而栖,弱势的女人依附男权,明哲保身。你们父子不睦,自从你被软禁,柏承一次没踏入这间屋,我屡屡悖逆他私会你,他真怪罪了,我也为难。”
“你什么意思。”许崇文瞪着我,“提醒我不中用了吗?就被那个不孝之子囚禁到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