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1 / 1)

我霸道捂他的嘴,他在我手心笑。

我们走上二楼,接待的侍者询问许柏承姓氏后,毕恭毕敬引入最大的厢房,“许先生,祝您愉快。”

我乌溜溜的眼珠梭巡着四周装潢,由菱形的红木窗一间间隔开厢房,在厢房的门口,一群男人在恭候着,为首的男人利落上前,朝许柏承伸出手,“许先生,您一路风尘仆仆,我们商量着在红楼的大门迎接您,您却准时,我们有失远迎啊。”

许柏承和男人两手交握,“迎接什么,我不讲究。”

另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说,“该称呼一声许董事长了吧。”

他们连声附和,“许董,您是资本界的新贵啊,名副其实的商业大佬,往后您多关照了。”

许柏承对他们的奉承和讨好淡然处之,只维持表面的谦逊,“孟副董,言重了,梅尔和万科是同规模的企业,万科仰仗梅尔关照,梅尔何尝不仰仗万科高抬贵手。”

原来为首的男人是万科集团的孟副董,金方盛的下级。

孟副董侧身,“金董事长航班晚点,在鑫城耽搁了,又换乘有转机的航班,要三点多到场,他委托我致歉,许董,您担待。”他邀请许柏承走向餐桌,许柏承在最前面,他们则亦步亦趋尾随,到达桌旁,男人拉开主位的椅子,“许董,您上座。”

身份不一样,为人处世的方式也今非昔比,适时调整自己的待人接物是商场一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既不能降低自己的牌面,有失威望,又不能高估自己的本事,失礼树敌。如今的许柏承俨然是海城龙头,在省内也名列前茅的顶级巨鳄,气势上压人一头是理所应当,他没有推辞,在主位落座,“那我不客气了。”

孟副董说,“许董客气什么,您不坐主位,我们谁敢坐。”

他们依次对号入座,职务高的挨着许柏承,职务稍逊一筹的,在一米之遥外陪席。交际场座位很有说道,主管谈判的和主管敬酒的分工与位置都泾渭分明,主管谈判的和主位相邻,涉及数额与机密的内容方便在桌下低语,演示,防止提前泄露了内幕风声,主管敬酒的在对面,时刻观察着目标人物的喜怒变化,流程谈得和谐与否,要伺机打圆场,伺机推波助澜,把大客户陪舒坦了,陪到位了,场子等于拿下三分之二。

我一言不发在许柏承右侧坐下,孟副董端详着我,我和许柏承从进门不曾有半点交流,但他很重视我,一举一动都呵护着体贴着,绝不是秘书与下属,可许柏承未婚单身又人尽皆知,所以他很奇怪,他犹豫了几秒,“许董,这位是?”

许柏承替我布置着餐具,又斟了一杯温水给我,他听孟副董问我的来历,便云淡风轻介绍,“我父亲的现任夫人。”

他们恍然大悟,怪不得许柏承如此上心,纷纷起身打招呼,“许夫人,失敬了。”

我微笑颔首,“我很少同外省商场上的男人打交道,你们不认识我也正常。”

万科的高管颇为激动我到来,非常殷勤点餐,巴结寒暄,唯有孟副董表现异常冷淡,金方盛被我算计搅进兰大的浑水里,没捞到甜头,还导致饱受华腾围剿,赔了夫人又折兵,至今在兰大债务和华腾厮杀的双面夹击中无法抽身,虽说根源是金方盛的心志不坚,他自己贪婪大买卖带来的利润,我无非是抛砖引玉,诱敌深陷而已,但不能否认,是我一己之力坑了万科集团误入歧途栽了跟头,我犹如许柏承布置下的打头阵的棋子,一唱一和将金方盛推上悬崖,今日我们一同出席万科做东的午宴,更坐实了这份猜测。

说来也残忍,我辈分大,可年岁小,许柏承亦是上一代枭雄的后生,金方盛纵横江湖半世纪,鼎盛时期与许崇文齐名,被后生暗算得丢盔弃甲,还要低头求和,他们肯定是憋屈的。

我看着孟副董,“孟董少言寡语,和崇文倒挺像的。”

他回过神,“许夫人过奖了,我怎配与许老先生相提并论。”

我无视他的强颜欢笑,“您自谦了,金董事长赏识您,你自有过人之处。”

孟副董也看着我,“我有过人之处,许夫人在女流中更独树一帜,能得到许老先生的宠爱和许董事长的敬重,您是人生赢家啊。”

许柏承自始至终都不搭腔,慢条斯理饮茶,有高层为他倒酒,他制止住,“以茶代酒,晚间有蒲城的视频会议,不宜喝醉。”

高层这才作罢。

我全程只吃吃喝喝,他们探讨经济时事,沿江流域的贸易前景,我都置若罔闻,这顿饭相当的融洽,席上谈笑风生,许柏承起先还参与,不过他性子比较阴沉,聊久了就食之无味,他凝望柱子上方悬挂的一幅泼墨山水画,用厚实的玻璃框裱着,落款是宋徽宗加盖的国玺,他视线定格在略有褪色的印章。

孟副董一直留意着他,“怎么,许董看中这幅画?”

许柏承笑着,“我父亲感兴趣国画书法,家中的阁楼珍藏了许多名迹,宋徽宗的画,我记得在历史上价值极高。”

孟副董巴不得他有所求,一幅字画换冰释前嫌,是很划算的,他急忙说,“许董没记错,宋徽宗的真迹,价值千万啊。”

“哦?”许柏承撂下茶杯,“红楼的是真迹吗。”

“当然是真迹,不是真迹,怎会迎来送往呢。”

许柏承说,“我是海城人士,红楼是海城的酒楼,孟副董倒比我还清楚红楼的东西。”

孟副董摆手,“我是跟着许董学知识。”

许柏承吩咐侍者摘下字画,“什么价码。你问一问你老板。”

侍者拿着画作退出包厢,没多久经理亲自出面和许柏承交涉,开出八百万的价格,是当初购入画作的价格,许柏承毫不迟疑答应了经理的开价,“李秘书结账,你们别吃亏,宋徽宗的画在市场的升值空间大,我再加一百万。”

经理说,“好的,许董您捧场了。”

孟副董默不作声看完这一幕,经理走后,他对许柏承赞不绝口,“许董大孝,我们金董事长最佩服仁孝之人,如您不嫌弃,我们来支付画作的价钱,借花献佛给许老先生。”

许柏承婉拒,“金董的美意,心领了。父亲所需的,我一贯是自己来。”

我看了他一眼,他演戏演得更精湛了,润物细无声的程度,不着痕迹牵出许崇文的喜恶表达自己对父亲的理解和仁孝,眼下许家成员不睦,长子逼宫不知是从何处传出,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许柏承竭力封锁,可他平日蚕食资源从不留情,立下的敌人太多,再加上正逢枪打出头鸟的关头,他往日不可一世,被他凌驾欺压的企业联合在谣言上落井下石,公事搞不赢,就私事搞,事实搞不赢,就杜撰搞,有无证据不重要,一所庞大集团的领导人口碑最重要,名声就像孔洞,非议越多,洞眼儿便越豁越大,一发不可收拾。包括万科集团,此时看似相谈甚欢,实际背地里搞出的风波大家都心知肚明,许柏承愿意会晤金方盛这头的人,正因金方盛揪住的舆论点凑巧歪打正着捏住了许柏承的软肋。倘若是子虚乌有的诽谤,许柏承完全可以无动于衷,任由它发酵,真闹大了,他能自证清白,可这档子传闻属实,他的确逼供篡位且软禁许崇文,因此他的当务之急是及时遏制住局面,既然他出手粉饰太平收效甚微,那就掐死源头,对梅尔和华腾的稳定都有利无害。毕竟许柏承没打算对许崇文一了百了,他无意触犯法律,许崇文只要平安活着,许柏承必须严防死守,以免被他阵营里不甘落败的心腹有机可乘,顺藤摸瓜找出散布舆论的黑手,和黑手协作反攻许柏承,如果崇恩平提出这笔交易,金方盛求之不得,尽管许崇文大势已去,但他在道德的制高点,许柏承是悖逆道德的一方,舆论战是稳赚不赔的。

金方盛的示好,主要原因是他疲于应战,万科千疮百孔,早不是持有两大上市集团的许柏承的对手。其实许柏承太谨慎了,许崇文万万不会联手外人反击他,况且牵扯了家族道德的战役,许崇文就算打赢,对许家而言也是输,坐收渔利的是万科和那些遭遇许柏承赶尽杀绝的公司,对梅尔全然无好处,许崇文恨许柏承,和许柏承恨他是同样的情绪,他们想彼此死吗?不想。那丝血脉人伦,终究是不可抹杀的。

孟副董端起杯盏,“许董,金董有事相求,想必许董心中有数。”

许柏承饮了口茶,“比如呢。”

“您现下是万科的董事,万科昌盛,许董是有益处的,万科颓败,许董能收获什么呢。华腾和万科斗了一个多月,万科满目疮痍,华腾在万科总部也占有5%的股份,我们相安无事,共同获利,您意下如何?”

“孟副董推心置腹,我也干脆讲肺腑之言,孙董事长是华腾的法人,很多事我也同他商议,我无权做主,孙董事长接手万科的子公司善林,他要怎样行事,我是不过问的,金董要聊聊公司的发展,我只保证尽力做个调和,拍板定音,孙董事长有他自己的考虑。”

孟副董很清楚许柏承在装傻,他要筹码,要万科给筹码,他拿到的优势依然不满足,他渴望压倒性的优势,但孟副董不能直白戳破许柏承的想法,万科现在确实要看许柏承的眼色,他们硬杠不起。

孟副董说,“我眼界短,等我们金董赶到,和许董再详谈。”

席间男人们互相劝饮的时候,我舀了一勺汤,在盛进碗里的一瞬,我被远处深深浅浅的灯光所吸引,在长廊尽头,站着一个男人,斑斓透明的光束将他笼罩其中,清瘦,漠然,由于逆着光,只有大概轮廓在回廊显现,模样和衣着不真切,乔副董聚精会神辨认着,“那位...是宋铂章的公子?”

我夹菜的动作停下,当即也分辨着那个轮廓的主人。

他左手佩戴一块银色的腕表,袖绾卷起半折,勒在臂肘下半尺处,他察觉到我们关注他,不露声色整理自己的仪容,将袖绾放下,掸了掸褶痕,又系好袖扣,极具品位的表带在袖口边缘若隐若现。

我认得那块手表。

是销声匿迹数月的宋世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