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曾像中午在梅尔会议室外,那么疏离面对我,他在床上和床下判若两人,床上的他坦荡,他的全部都赤裸裸,他的灵与欲,他的健硕和脆弱,都一丝不挂的捧给我,他会累极睡去,没有尖刺作利器,没有铠甲防护,他袒露,里里外外都纯粹。床下的他伪善,逢场作戏,道貌岸然,皮是一面,肉是一面,他无比的复杂。
复杂到我时而不认识他,要逃离他,时而又像中了毒的驯服他。
我虚虚浮浮躺着,眼前是晃动的重影,它没完没了的起伏,在雪白的墙壁冲破,冲进弥漫的雪中,雪花无边无际,小而密集,像从天而降的帘。
我筋疲力竭,只剩直白的感官,只剩五脏六腑尚有力气蠕动。
许柏承有多么英俊,他在沉沦一刻就有多么狰狞。
他是开闸的洪荒,即使占有,即使陷入,他依然释放着强烈的思念,不知足,如何声嘶力竭都不知足,他思念关于我的一切,二十二岁的无畏,二十三岁的天真,二十四岁的温柔,二十五岁的风情,二十六岁的背叛。
他思念又好奇,征服又压抑,我好的坏的一切。
他发了疯的碾着我,不死不休。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他掌控了五年的林姝,突然要谋算他,争取公平的爱情,也要掌控他,俘虏他。
他从亲手驯养调教的女人眼中,寻觅到她不再澄澈,曾经他一望到底,没有丝毫的杂质和污染,此刻在破碎,涌入零星的污秽。而世人的污秽,是不相匹配的欲望,是求而不得的人心,是自作孽的情感。
情感能撕裂面孔,把一个人最不堪一击的秘密暴露。
夹杂冰雪的寒风从窗缝灌入,我惊讶发现自己没有关严窗子,几乎揉碎我的一股冷意侵蚀一块块骨骼,我颤栗着,躲进许柏承怀中,我就在他身下,在他包裹的中央,他幻化为一簇火焰,紧密地重叠于我。
我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只断断续续在喉咙呜咽着,“你冷吗。”
许柏承是鲜活的,也是亡了的。
他在喘息,在爬上高峰,那几秒的光景里,他剧烈的喘息,他唯独失去了回应我的能力。
他浑然忘我,一半沸腾的冰,一半沸腾的火。
我在急促的颠簸中侧过头,盯着地板一泻如注的月光,夜风摇曳着香槟色的窗帘,雪是鸢尾草的味道,是从许柏承肌肤毛孔内渗出的撩拨心弦的烟味。
我抚摸着他,他脑后的发茬,他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和比寻常男人略长半厘的人中。
我迷恋男人流汗的模样,尤其是许柏承,他偏深的肤色,紧实的筋络,像一扇招魂幡,他的皱纹介于深刻和浅薄,没有深刻的沧桑感,没有浅薄的虚无感,恰到好处的深浅,在眼角,在鼻翼下两边,在他忧愁时,额头那似有若无的一道。
他伏在我身上,长长的呼气。他阖着眼睑,我笑了一声,他问我笑什么,我答复他,“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搂住我,翻身而下,揽入他怀里,“是吗。”
“你猜你在我眼里是什么。”
他半张脸埋在我肩窝,“狗嘴吐不出象牙,我不听。”
我揪着他耳朵,“你就要听。你在我眼里是大灰狼。”
许柏承说,“你呢。”
我溜进被子里,“我是人啊。”
他搂得我更紧,“你是羊。”
我借着迷茫的夜色望向他,“你要吃我?”
许柏承意味深长,“我随时能吃,可不舍得吃。”
我笑容凝固。
他在戳破,一厘厘的戳破我,戳破我的异心,戳破我在暗处的所作所为。
他像是都心知肚明,又像是不甚了解。
我只觉自己太敏感了,倘若他心知肚明,他完全可以阻断,我现在根本不成大气候,起码绝对斗不赢许柏承,讨不来多少便宜。可一旦再延误,我阵营里养精蓄锐的沈怀南就不可控了。
许柏承并没出面阻断,他看轻我,不会看轻沈怀南,除非他还没悟透沈怀南的局,他只知我们在联手密谋什么,他想等待,等待开局后,深入性的知彼知己。
我扭头,在寡淡的光线里看他。
他沉睡着。
我深深的吸气,也闭上眼。
次日我苏醒的很早,迷迷糊糊摸向旁边,许柏承的位置空了,床单是冷却的,没什么余温,他起床许久了。
我顿时困意全无,直勾勾凝视天花板愣着神,愣了足有七八分钟,我才彻底清醒。
我下床推开窗,庭院外被大雪覆盖的路灯闪烁着,苟延残喘的闪烁,光晕迷离幽暗,像屈服于被吞噬的素白的世界。
路灯在七点钟准时熄灭,我从露台返回床铺,换了衣裳走出房间,许柏承在客厅浏览当天的财经周刊,他难得一副休闲居家的打扮,纯色的黑毛衣,棉质的咖啡色长裤,左手端着咖啡,右手懒散搓着纸张。
我停在最末一节木梯。
保姆布置完餐桌,摘下围裙挂在储物室的衣架上,在里面翻找着厨具,“先生,我喊林小姐下楼。”
许柏承抬起头,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噙着笑,“已经下楼了,准备藏着吓唬我。”
我顷刻泄了气,“你干什么拆我的台,装一装被我吓着不行吗?”
许柏承翻了一页报纸,音质清清淡淡,没有半分嘶哑和惺忪,干净低沉,“明天不拆了。”
“不等明天。”我赤脚跑过去,倒在他和沙发靠背的夹层间,手臂绕过他脖子,蒙住双眼,“大胆狗贼,我要替天行道。你说出我名字,我就放你一马。”
许柏承合住报纸,他声音含着浓浓暖意,“是梦梦。”
我瞪他,想起他看不见,又推搡他,“谁啊。”
他立刻改口,“哦,是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