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1 / 1)

姜栎没多言,推开门下车,坐上自己的车。

我刚要发动引擎,手机收到许柏承发来的短讯,只一行字:回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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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尔新任董事长继位的那个尘埃落定的深夜,海城下了一场雪。

绵润的,细微的,像浓稠的雾,剐过落地窗,枯黄的路灯和苍白的雪色之间,许柏承从浴室出来,一具精壮的身躯倒映在交织的斑斓光影之上。

他拿了一条毛巾,擦拭着短发淌落的水珠,“你看什么。”

我匍匐在窗台,灯火无声无息的笼罩下来,远处的摩天大楼耸入深沉如墨的天际,霓虹环绕着,车海川流不息,海城没有寂寞的午夜,海城无爱不欢。醉酒的男人,糜艳的女人,危险又刺激的故事,它荒诞不羁,热烈而阴险,无时无刻在上演悲剧,无时无刻在终结悲剧。

夜幕低垂的海城,男人和女人的碰撞本就是悲剧。

注定不得善终,注定是皮与肉的蹉跎。

我一指隐没在楼厦后面的明珠塔,“今夜的灯塔格外明亮。”

塔顶下方三米处的LED显示屏正在滚动播放梅尔商业宣传片,最具话题的角色再不是半世纪的传奇许崇文,是被光芒所照耀的许柏承。画面中的男人沉稳,淡泊,风度翩翩,三十三岁的年纪,拥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更为成熟的内敛,以及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结实挺拔的身材,我所见过的顶级商务人士,常年浸淫酒肉应酬,平均在五十二岁,一米七三,一百五十斤,许柏承在圈子里显得非常与众不同,如同一樽雕琢精良的艺术品,完美无瑕。许柏承很适合上镜,他的状态是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年龄层的男人不具备的,精致年轻又很矛盾的熟男味,十分吸引异性。就像在交配季节,不论是勇猛的狮子还是弱小的浮游,被环境驱使,开始不受大脑支配,单纯的寻求抚慰,许柏承的熟男味最符合女人的嗅觉,特别是那种干涸的饥饿的女人,对欢爱,对暧昧的凌晨,心生向往,许柏承无异于致命的存在,当他解开自己的皮带,披上恶魔的战袍,会有无数神魂颠倒的降臣。这一类男人,天生和磁场挂钩,无须刻意展示自己的雄性荷尔蒙,他所分泌的魅力也无所遁形。

许柏承的身影在显示屏一闪而过,我却定格住,脑海勾勒出一帧帧的他。浅笑的,沉默的,风平浪静的,他的从容韵致盘根错节,在他骨血里滋生,他压制着,却无从压制,他的胆魄,他的气度,他的智慧,像无孔不入的阳光,轻而易举迷住有机会靠近他或者穷其一生都难以企及他、只惊鸿一瞥的陌生男女,那一双清隽凌厉的眉目永远波澜不惊,他并非全然凌厉,凌厉是他的皮囊,他的肌肉线条,温文尔雅才是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是他虚伪的面具,是他和别有图谋的对手交锋的屏障,可以在不痛不痒的周旋中,误导对方低估他的手腕,瞅准时机出其不意露出自己的凶残诡谲,一招制敌。许柏承无疑是好猎手,他伪装成狡猾的狐狸,在弱肉强食的山林生存。尽管金融奇才的名头带来不计其数的关注,他硬是有道行在万众瞩目下金蝉脱壳,弱化名头造成的危害,梅尔的公关团队也在营造一种许柏承的个人履历虽然漂亮,可远不如流传那般惊人的舆论。

事实上许柏承还藏了三分道行,他只在商场展现了七分,譬如他的演技,譬如他心狠手辣之下更胜一筹的城府谋略,像无尽的深渊,既隐蔽又不可捉摸。他是我从任职销售到摇身一变许太太这八年以来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大人物中,最不露声色玩转棋局的那只高明黑手。华腾与万科爆发博弈之前,不熟悉许柏承的人,都认为他仁慈,斯文,平和。自古无奸不商,越是高处的商贾越是唯利是图,许柏承相较那些把贪婪写在脸上的同僚,他很特殊,他脸上写着风轻云淡,他并不沉湎金钱,他只沉湎操纵权力,他要自己的东西比金钱更高一级。

许柏承将毛巾丢在我的梳妆台上,“格外明亮的原因呢。”

我在布满水汽的玻璃上同他对视,寂静如水,喜忧难辨,“因为你成功了。”

许柏承的确成功了。

这座充斥着物欲,肉欲和权欲的城市,这座充斥着钱色,权色的炼狱,这座无人可怜弱者的眼泪、却蜂拥而至跪拜强者铁蹄的囚笼,这座在沿江地带繁荣百年的港口中心,在家族斗争和商海动荡中,迎来许柏承的辉煌。1999年到至2009年十年间最纷乱不宁的时代,气盛轻狂的许柏承辅佐着许崇文,在金融危机的啸浪里杀出血路,缔造了梅尔无坚不摧的霸主地位,那年的他模样青涩年少,脸部好看的棱角也未长出胡茬,皮肤比现在细嫩,他的勃勃野心仅仅是雏形,他没学会抽烟,他张扬的岁月里还没有林姝的影子。

时过境迁,许柏承如愿取代了许崇文,他的野心在倨傲生长,谁也控制不了。我不知道沈怀南能否制衡他,和他打个平手,也许他能。

许柏承从身后抱住我,亲吻我的耳垂,颈部,“你高兴吗。”

我仰头,玻璃照射着两个人,痴缠的轮廓。

“你是我的吗。”

他探入我睡裙,粗糙的指尖摩挲着臀,“你说呢。”

我如实说,“我不确定。”

许柏承的吻太野蛮,咬在我裸露的肩膀,我痛得尖叫,他闷笑,“惩罚你的不确定。”

我抓住他利落的乌发,平衡自己摇摇欲坠,“你惩罚我,谁来惩罚你。”

他眼神灼人又滚烫,像烧焦的炭火,殃及了燎原的草木与荒山,“我不需要惩罚,我很确定。”

我攀住窗户的塑料框,“确定什么。”

玲珑的曲线映射,模糊,再清晰,他贴着我,气息紊乱。

许柏承没有给予我最想要的答案,他只给予我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不确定,他其实同样不确定。

他操控着每个棋手,操控着变幻莫测的局势,操控着他的依附者的灵魂,爱恨,乃至在局中的生死,唯有林姝,是他不确定的。

他有时无奈我的执着,他的金钱权位无法豢养我的心,他有时又最爱我的执着,他一星半点的安抚与求和,我便为情迷智。

许柏承更不确定他自己。

他渴望的这么多,他追逐的这么多,女人和婚姻是他最廉价的欲望,是他不付出成本,就易如反掌得到的欲望。

于是他轻贱这份欲望,也不愿浪费更改自己的计划维持这份欲望,他觉得欲望会尾随他,没必要用尽办法去留存欲望中的女人,他不会遗失她,他长久的,永恒的不会遗失她。

我从未在许柏承的天平上打败过他其余的欲望。

许柏承掌心捂住我小腹,“好些了吗。”

我明白他问什么,我点头,“休养一个月了。”

他用力吻住我唇。

许柏承很久没有这样疯狂过。

他近乎癫狂,放肆如潮水吞没我,抛上高空,再坠下山崖,在万丈的距离抽干我的理智和怯弱,焚烧我对未来的,对情爱的,对他的恐惧。他蚕食我的每一寸,蚕食我的犹疑,退缩和萌生的那点不安的背叛,我感受到他专心,他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倾注在我的身体,他不允许我分心。

许柏承绷着一根弦。

大约从他记事起,就绷着一根弦。

他丑陋的原生家族,利欲熏心的父亲,可悲又可憎的母亲,像鞭子,血淋淋的鞭子,鞭笞抽打他。毫无怜悯,毫无令他在足够强大后能说服自己得过且过的积德的家族。

他被摁在密封的瓦罐里,孤独又阴郁,他寻找黎明,许崇文是他最后的黎明,可许崇文只忌惮他,许柏承的深不可测少言寡语越像他,许崇文越忌惮他。忌惮他成为像自己一样的男人,冷血,麻木不仁,不择手段,为利益而六亲不认。

许崇文是他唯一的亲人,却因猜疑和忌惮而灭掉他的这盏光。

许柏承的风光显赫,从巨大黑暗的夹缝里而来。他偏执残忍,他体内的感情空荡荡,他的温暖少之又少。

今晚是例外。

他从没如此快乐过,生理的快感与精神的愉悦仿佛藤蔓纠葛,植入他的血液骨髓,把他变得面目全非,他是那样的欢喜,那样的轻松,像沉重的枷锁终于从他的四肢百骸卸掉,还他以完整自如的自己。

我拥着许柏承,白玉般的腿牢牢地盘在他腰间,他脊背蔓延着像滂沱大雨后的霜露,潮湿,炙热又柔软。他在刹那紧绷,在刹那失魂,在刹那卷着我灰飞烟灭。我凝望他,一如他跌进我眼底,在我眼底浮沉,堕落,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