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总,如雷贯耳。”
他们只交握一秒,便不约而同松开。
保姆从厨房出来,“许董,上菜吗。”
许崇文将杯底残余的花茶一饮而尽,“柏承,江闻,都饿了吧。”他朝保姆点头,“上桌。”
许柏承一边卷着袖绾,一边走向餐桌,他没理会江闻,自顾自入席,许崇文拍了拍江闻的肩膀,“家常便饭,没有外人,你无所谓拘束。”
江闻坐下,许崇文撂下拐杖,“保姆烧了几道正宗的江南菜,柏承,合你的胃口吗?”
许柏承面无表情,“还可以,合父亲的胃口为主。”
许崇文问江闻,“你呢。”
江闻话里藏刀,“我都行,平时倒是嗜辣,但许总一代天之骄子都不挑剔,我一介平民百姓哪能挑剔。”
江闻挺会双面语的门道,这话听进许崇文的耳朵里,是讽刺,听进许柏承的耳朵里,是奉承,符合他一明一暗的身份。
我开启一瓶洋酒,斟着高脚杯,“崇文,梅尔前不久的一轮融资,上涨两百多亿,有这事吗?”
许崇文瞥了一眼我,“你听说了。”
我眉眼含笑,“都传遍海城了,我怎会不知呢。”
许崇文接住酒杯,问许柏承,“你不是压下新闻了吗。”
后者轻描淡写,“小道风声还是不胫而走。省内小型媒体多,具体的办公地点也无,要挨个封口,封不完。”
许崇文满不在乎,“不用封口。梅尔融资是正面的,融资就像滚雪球,滚得足够大,而且中途没有滚碎,没有因分配不均而四分五裂,就能越滚越远,越广阔。我最近寻求和政府合作,楼市的浮动太猛,拿点内部情报,梅尔的大趋势涨幅,是一张王牌。”
许柏承将一条方帕垫在膝盖处,“听父亲的。”
我不曾入座,乖巧随侍在一侧,接过保姆递来的菜碟汤锅,布置餐盘的格局,招呼他们用餐,伺候许崇文剥虾,我忙活了一阵,他示意我坐,“菜凉了,差事有保姆做,你歇息。他们是小辈,你照顾什么。”
我满面笑容答应着,在许崇文的右侧落座,和左侧的许柏承相对,“我开心嘛。江先生是你重点提携的后生,他必有过人之处得你青眼,梅尔注入新鲜血液,对企业的发展好。”
我反复旁敲侧击,遏制许崇文道出江闻的来历,许崇文也意识到给江闻挣再多的抗争许柏承的砝码,到底不如长子的本事,砝码会坐吃山空,会赔尽,本事却是谁也刮不走的,许崇文索性顺坡下,打消了自己冲动的念头。
许柏承眯着眼,端详江闻,似乎若有所思。
我急忙打岔,“柏承,鸡丝银耳汤,咸口的,你试试看。”
许柏承闻声收回视线,落在满满一碗汤,“林小姐煮的吗。”
我得意说,“是青姐煮的,我的秘方。”
许崇文大笑,“林姝心灵手巧,你不常来,你餐饮的嗜好她相当上心,生怕招待不周,上回的雪蛤银耳,你嫌甜了,她就钻研咸味的,你可要卖她面子,否则你们都走了,她朝我撒泼的。”
我佯装生气推搡他,“你少胡诌,在柏承和江先生面前毁我清白,谁撒泼了?”
许崇文笑声更大。
许柏承品尝着,“是不错,很清淡。”
我又舀了一勺,“那就多喝点。”
我捡起两只碗,给许崇文和江闻也各盛满。
许崇文倏而想起什么,“海城的西码头出事了,你知道吗?”
许柏承搅拌着碗里的汤羹,“我没得到消息。西码头不是个人承包租赁吗。隶属荣辉集团。”
许崇文擦拭着钢叉,“是荣辉承包。查出走私一批违禁货物,贴封条了。”
许柏承喝汤很优雅斯文,不发出一丁点吞咽的声响,“什么货物。”
“假烟酒,还有一二级野生保护动物的原皮皮草。”
许柏承放下汤匙,又拾起乌木筷,“上头对这方面管控很严格,荣辉触犯逆鳞了。”
许崇文不疾不徐说,“和荣辉无关,是意图不轨之人借用西码头走私,栽赃荣辉。不过经此变故,被澄清后也造成不可挽回的名誉损失,在商界第一梯队苟延残喘的荣辉完完全全没落第二梯队。”
虽然荣辉生不逢时,始终被梅尔与宋氏压制,好歹当初鼎盛时出过几年的风头,一代商海巨鳄迎来衰败,许柏承却无动于衷,连零星的惋惜都无,“一步错,步步错,做人做生意皆逃不掉定论。”
许崇文望着他。
许柏承在性格上和他很相似,如出一辙的相似,都是冷冷清清,长了一副捂不热的石头般的铁心肠。
许崇文蘸了酱汁,把剥好的虾肉塞入口中,“我有心租下西码头,将海城港收入囊中,你的意见呢。”
西码头是海城港口的中心,进港的南码头,出港的北码头,交汇的岔路由西码头一分为二,进港的货轮客轮要出港口,西码头是必经之地,上面牢牢地扼住西码头经管权,原因在此。海城港是周边十几座城的枢纽港,省内半吨以上货物,百人以上客船,都从海城港进境、中转、换乘。而地理坐标也位于环形的战略优势,三面都毗邻城郊,一面隔海,穿梭过江港是五条交叉的国道,放在打仗年代,是天府宝地,对内易守难攻,对外攻下海城港,无异于把省连根拔起。
荣辉集团实力不是最雄厚,之所以能承包西码头,是因为当地最知名的报社出自荣辉集团的分支,报社与吃皇粮的机关签订了长期的话事合作,替市级部门发声,故而花落荣辉。西码头走私,显而易见是遭同行摆了一道,荣辉百口莫辩,导致没法子再续约,董事长项昆怎可能愚蠢到在自家地盘违禁生事,摊上这码子灾难人尽皆知荣辉冤枉,可机关也畏惧舆论的讨伐,不能无视王法出面力保,许崇文盯上肥肉是情理中。假设西码头被业内大牛收归麾下,梅尔将岌岌可危。得西码头者能威胁梅尔的营生,荣辉除外。荣辉不做海航贸易,西码头用以运输和进口水泥橡胶器材等原材料,对梅尔的影响较薄弱,万一是竞争对手拿到西码头的承包权影响就未可知了。长远之计,许崇文试图永绝麻烦,就得把西码头搞到手,树立起屏障。
许柏承难得没有打击许崇文的热情,“父亲的预算呢。”
许崇文回答,“无预算,拿下为止。”
许柏承并不惊讶许崇文透露出的势在必得,“父亲大手笔。”
我好奇问,“崇文,西码头有货物走私,上头没有强制征收吗。”
“没有征收,机关无暇管控,将现有的码头和经济收入挂钩,是需要精通商业的人运作,目前在公开竞逐新任的承包人。”
许柏承将矛头抛向默不作声的江闻,“江先生是父亲器重的下属,你认为争夺西码头的经营权,可行吗。”
江闻吃菜的姿势刹那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