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1 / 1)

尹正梧坐进驾驶位,我半卧在后座,车窗外的电线杆,高楼,汽车和树木在飞快倒退,“回宾馆吗。”

他从后视镜望了我一眼,“您不是要了解下江闻的软肋吗?”

我掀眼皮,“去他家是吗?”

尹正梧笑,“夫人明智。”

是啊,在外打拼讨生,家人是羁绊,是软肋。

我闭上眼,“到地儿捅醒我。”

尹正梧说,“您安心睡。”

汽车在水泥地颠簸了四十分钟,总算开始减速,又行驶了六七分钟,缓缓泊在一株古榕树下。

江闻的老家就在阑城晋阳,晋阳位于阑城的中西部,两面环山,一面是泛江。

泛江岸上的柏宁镇,2号村一栋独门独院小瓦房,隐匿在高大的葡萄架和池塘后,是江闻寡母和弟弟的家。房子偏僻又陈旧,与泛江的江尾遥遥相对,路过行人只会为泛江的静谧和冗长而感叹,不会留意这栋破砖房的存在。

这副场景委实出乎我意料,我不由自主放慢了步子,“他家的条件很艰苦吗?”

尹正梧拧眉,“他弟弟是小儿麻痹,母亲守寡十八年,靠低保过活,江闻大学辍学在市里的酒吧打工,郑一发现他挺能打的,就收到九江了。没背景没学历没资金,妄想给家庭改头换面难上加难,况且他的家庭是无底洞,金山银山照样烧空,他的薪资在同行中算高的,也只勉强贴补家用。”

我并未朝2号村进发,只伫立在土坝上,眺望颓败生锈的铁门,“江闻需要大笔的钱,赡养老母和治疗弟弟,对吗?”

尹正梧说,“不错。”

我又摸出烟盒,心不在焉的往回走,最终我倚着车头说,“你送十万块钱,给江闻的母亲用。”

“立刻吗?”

我压下打火机盖,“对,立刻。”

尹正梧从后备箱拎出长方形的银色行李箱,他原地清点着,“十万现金,我会亲手交给江老夫人。”

我大口大口吸着,“办妥后你通知江闻,这笔钱是薪酬额外的,他不需有负担,我可怜他家人孤儿寡母,做点善事而已。”

尹正梧心领神会,“针对从未在社会上获取过温暖的底层蜉蝣,以情义打动他,最能一击即中。”

烟灰砸在冰凉的黄土上,像云朵化开,脆弱又零碎,“崇文大概在青城待五天,五天我要办成两件事,后天晚上出发回海城,你支会各部门召开董事局大会,我要求全员到场。”

尹正梧把十沓钞票塞进塑料袋,“我记下了。”

我鞋底踩灭烟头,“我在车里等你。”

尹正梧从坝上的油菜田迂回前往2号村,我坐在副驾驶位,拨通了一串无备注的号码,沈怀南低沉的嗓音从那头传来,“喂。”

我笑着说,“我是林姝。”

我莫名其妙的介绍把沈怀南的思维都搞乱了,他沉默着,像是拿开手机,确认了来显,“我知道。”

我直截了当说,“我想见你。”

沈怀南再度沉默。

“怀南。”我娇糯的一声,喊得他气息紊乱,“什么时候。”

“后天,你来梅尔。”

他原本和我玩深沉,我这话一出,他不禁闷笑,“这么刺激。”

“刺激吗?”

他反问,“不刺激吗?许太太似乎对办公室打野情有独钟。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投怀送抱,是在盛文办公室。”

“那沈律师喜欢吗?”

他笑声清朗,像春风一阵,掠过心上,“就是在狗笼里,许太太喜欢,我便喜欢。”

我依照计划两天后回到海城,和去时一样仍是独自返程,尹正梧带着江闻间隔半天也抵达海城。

我从高铁站直奔梅尔总部,乘电梯停在十一楼,进入更衣室换了一套酒红色的职业裙装,我逐一以内线方式通知各部门做会前准备,距股东大会正式拉开帷幕不足五分钟时,我挂断电话,揉着眉头长吁一口气。

我预感这招棋下完,我与许柏承将分崩离析。

他的隐忍和脾性,只为长远的谋算而让步妥协,女人不存在他妥协原谅的范畴中,作为主人和从属,我们的合作关系将到此为止,他不再信任我,并且无时无刻会防备我,监视我。作为男女情人,我们的苟合短期不会崩塌。我深谙他的欲望,他的癖好,肉体契合度高的伴侣经历成百上千次磨合才达成酣畅淋漓的程度,得此高度的默契,床笫之欢彼此大多也食之无味,相看两厌了。我侥幸还吸引着许柏承,他也迷恋着我,我们的情感随着我嫁为人妇不曾终止,倒愈演愈烈,覆盖上道德伦理的面纱,增加了世俗纲常的禁忌,它们无异于一款浓烈致命的兴奋剂,催发许柏承灵魂深处的快感,蛊惑他食髓知味,让他在深知放弃我会降低危险、甚至把所有危险都一网打尽的情况下,迟迟不甘心不舍得放掉。他不是在欲望的泥潭里深陷的男人,可毋庸置疑他是男人,是自负又运筹帷幄的男人,是有欢爱需求的男人。

掌控情欲,掌控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人,掌控一个一旦浮出水面会被口诛笔伐乃至前功尽弃的情人,是许柏承征服欲和探险欲的体现,他视为挑战,视为有趣的故事,他迫切揭开故事的后续,揭开我背叛的谜题,他会像猫捉老鼠,继续着我们两人做主角的游戏。

这是我唯一的筹码,唯一确信许柏承不会把我踢出他生活和未来的筹码。

我转动着一杯温度适口的苏打水,尝试饮了一些,我果真捱不住那股奇妙的滋味,何时何地都捱不住,就像我能为许柏承的喜好剔除自己的喜好,情愿他的喜悲和习惯渗透进我的岁月里,但无法为沈怀南以及任何男人改变一丝一毫的旧习。

我强忍上头的猛劲儿,弯腰吐在纸篓里。

我平复了好半晌,编辑了一条短讯发给阿季,告诉他接一个男人上十一楼,记得锁门。

他很快回复我,“记住了。”

我将手机丢到一旁。

太阳将落山,天空是金色的晚霞,办公室的灯熄灭,霞光从楼宇的间隙照耀进来,房间内的一切陈设笼罩着金色的光辉。

我伫立在宽阔的落地窗前,犹如这个世界都臣服于脚下。车水马龙的尽头,是梅尔广场标志性的喷泉池和许崇文的亲笔题字梅尔实业。

它的观感是多么波澜壮阔的语言来形容,都苍白的震撼。它迎风耸立着,结队的白鸽飞过,真金塑成的方形匾柱近乎一丈长的浑厚巍峨,直插云霄。

我瞥向书桌放置的一本《五灯会元》,经书说:万古长空,一朝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