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1 / 1)

的路灯和司机手电筒射出的一束白光摸索着朝里面走,郊区临山,风又烈又寒,不过屋内却极其暖和,像开了暖风扇,莲花灯烘得也燥热,我褪下

开衫,搭在行李箱的拉手上,“崇文,我到了。”

许崇文闻声从里间的会客厅出来,随行有七八名西装革履的商务男士,但不是许崇文在蒲城分公司的部下,他们一致尾随在一位年岁最长的男

士身后,对他毕恭毕敬,时时刻刻在看他的脸色,男士我很眼生,大抵不是海城人士,蒲城本地有头有脸的商贾我见识不多,不认得他。

我笑着问,“你在会客吗。我是不是打扰你正事了。”

司机将我的行李箱给佣人,他对许崇文半玩笑半抱怨,“许董,您把夫人宠坏了,今晚出渡口时,她非要逃跑,不肯排队,硬是闯出了。”

许崇文佯装生气,他问我,“有这事吗?”

我小声嘟囔,“我脚疼啊,站久了累。”

他大笑捏了下我鼻子,“你啊,二十六岁了,还刁蛮任性,像六岁的小孩脾气。”

许崇文看出我脸上赶路的倦容,他拉着我手,在干燥炙热的掌心温了温,“凉吗。”

我点头,“蒲城降温了。我没备着厚衣服。”

他放在唇边嘘着气,“你一向贪凉,怪什么气候。”

我撇嘴,“你总数落我,还揭我老底。”

几位男士在一旁打趣,“许董事长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们娶了像许夫人一样如花似玉的娇妻,莫说揭她的老底,她上房揭瓦,我们也好言好

语陪着她揭。”

许崇文指了指为首的男人,“傅总这番话是要我的命,内人最调皮,她改日真捅了大篓子,我带她到你住处,你来收场。”

男人顺势说,“有荣幸为许夫人周旋,那我求之不得啊。”

他们一并笑着。

我进来后没关门,男人正站在风口处,他搓了搓手,“许董,那明日我们再谈。”

许崇文说,“也好。你们明日再来。”

我挽着许崇文送这群人出门,他也是乏了,他们前脚离开,许崇文后脚就回了房,吩咐佣人打一盆泡脚的热水,他泡脚的时候,我飞快洗完

澡,从浴室出来屈膝蹲在地上给许崇文擦干脚踝的水珠,“有句话,崇文,我不知当不当讲。”

他往后挪了半米,倚着床头侧卧,拾了一本书看,“夫妻有什么不能讲的。”

我立马把老花镜递到他手上,“你千方百计寻找幼子,自认亏欠了他,他出生你没履行一日父亲养育教导的责任,想多多补偿,在晚年叙天伦

之乐,圆你的遗憾。这都理所应当,可崇文,原配许夫人戕害他母亲,毁他母子一生,你当时也未曾表示什么。你顾及事业和声誉,当年是梅尔起

步的生死关头,你无暇插手女人兴起的纠纷,你的一念之差,他流落街头,母亲受辱数年,你肯认下他,他真心认祖归宗吗。你还有柏承,你最怕

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已成定局,手足相残也许是避免不了的。”

我窥伺着他的神情,他从头至尾倒风平浪静,猜不出在沉思什么。

032 小母狗

许崇文翻了两页记载华尔街风云的金融书籍,他所问非所答,“我书架最上面一列,有关五胡十六国的史书,有抽取的划痕,是你读了吗。”

我点头,“是我。”

他全神贯注浏览股市数据,“你很好学。”

我猜不透他为何避而不谈我引起的话题,他不接茬,我不好太活跃,我顺从着他的话题说,“你学识渊博,我平时陪伴你,一问三不知,不配当你的妻子。”

许崇文淡淡嗯,“我的藏书你都读了。你比大多数女人,腹中的墨水多。”

我坐在床畔,端起保姆送进屋的牛奶,喂到他嘴边,他没喝,语调平和问,“读懂了什么。”

煮沸的牛奶烫口,我用汤匙舀凉,“贵胄权宦重利,登在呼风唤雨的山巅都有逆我者亡的暴戾,父子相残兄弟相杀,无一例外兴起于忤逆。你架子上三国的七步成诗,唐史玄武门之变和清宫史的九子夺嫡,在五胡十六国的衬托下,我一点不觉残酷,兄弟姊妹繁盛的大家族,谁为私利不是撕破脸打破头。可十六国的惨绝人寰,我看完几天还心有余悸。石虎是十六国的君主,他的太子石邃想要篡位,可石虎把持朝政不放权,他便萌生弑父之心,石虎安插在太子宫的耳目得知石邃的歹念,禀告了石虎,石虎斩首太子一族妻妾心腹二十六人,太子也未幸免于难,虎毒不食子的血脉伦理在无情无义的十六国抹杀得一干二净。二皇子石宣继位,他妒恨石虎宠爱幼子石韬,终有一天会危及自己,将石韬射杀在寺庙。石虎大怒,又斩了石宣,太子宫奴仆万人发配,三子相继灭亡于内讧,最终石虎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昔年的肱骨大臣推翻了麻木不仁的朝纲,石氏皇族至此消逝在五胡十六国的滚滚长河。”

许崇文眯着眼听,不置一词。

牛奶再三搅拌,滚烫变得适口,我二次喂给许崇文,他含住勺子,我说,“帝业江山唾手可得,兄弟是挡路人,父亲的偏爱与杀伐,是激化矛盾的根源。石虎对儿子的毒辣,石邃对父亲的心结,石韬对兄长的仇视,石宣对幼弟的嫉妒,统统是亡国祸根。许家子孙单薄,大家族死一两个儿女不要紧,崇文,你仅有两个儿子,一个父子不睦,一个下落不明,没十足的把握在二者间两全,兴许你强行平衡反而会是两不全的后果。”

许崇文视线从书本移向我,“你最近对这些史实很感兴趣吗?”

他肯再度提及,我求之不得,“人伦惨剧,我心惊胆战。”

他掐了掐我脸蛋,“人伦没有悲剧,人性才有悲剧。人性是最不可捉摸的,你不必费力揣测,它与人伦不相干。史学家的笔可以还你盛世王朝,也可以还你杀戮成河,史书上的故事大浪淘沙,几多真几多假,别杞人忧天。”

“等发生了,就晚了。”我握住他停在我耳根的手,“崇文,我既不是你的原配又不是柏承的母亲,许多事我装作稀里糊涂,你信任我,我才敢开口。柏承心里有父子情分,可这层情分脆弱复杂,一丁点的风波都导致它变质。上一辈恩怨随死亡而尘归尘土归土,评论对错何其困难。他认为母亲枉死,天大的罪过不及她性命,她赎罪的代价惨痛,你错了,就是错了,你斤斤计较于冤冤相报,为情人和私生子而迁怒发妻,他羽翼丰满时,就会完璧归赵。你寻子,寻的是你的子,寻的是他的对立,寻的是他母亲三十年前最憎恶的孽根,寻的是发妻阴间不宁。阴险诡谲的男人看待世界也是黑色的,他维系利益的策略更是阴鸷。你告诉我,你顾虑柏承会斩草除根,所以你托付我寻找,混淆他的关注,你可知欲盖弥彰所换来的风平浪静亦是暂时的,幼子的出现势必石破天惊。崇文,先搁置吧,我理解你爱子心切,想在你活着还能抗衡长子时,给幼子撑腰,谋求一席之地,假设幼子是五胡十六国的石邃,他同样对无法保护他母亲的生父有心结,怨恨你默许原配的赶尽杀绝,害他颠沛流离四海漂泊,也同样对兄长虎视眈眈,柏承饶是顾及手足之情退让一步,谁能保证幼子能和平共处。”

许崇文目光灼灼望着我,“柏承不会退让。至于幼子,我总要见他一面。他流落在外三十年,母亲生死未卜,我对他们母子愧怍,他如果是成器的材料,我将梅尔都给他有何不可。”

我愕然许崇文已有这份念头。

许柏承的不受控制,从面和心不和演变到明目张胆的违抗,一只雏鹰历经仇恨的熏染,历经老鹰的打压,本是一窝,却彼此疏离,暗算,猜忌,他渴望飞出老鹰筑造的窝,用窝里学到的本领开拓自己的领地,又留存着野兽争抢地盘的本性,他要自己的新窝,也要老鹰的旧窝,覆巢之下的旧窝被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夺取,它会展露鹰的勇猛,以锐利的喙厮杀,反击侵入者的夺取,收复自己的失地。

这是许崇文千方百计隐瞒幼子存在,收买我的因由。联手我里应外合声东击西,借助我有可能倾覆许柏承感情的一线生机,探听,周旋,制约和操纵。

探听许柏承的计划,周旋于未来他和幼子的争夺战中,制约他的出手,操纵他的喜怒,在他一味追名逐利的岁月里,掀起爱恨情仇的波澜,令许柏承分心,令他马失前蹄,令他生成软肋。

许崇文知道插入女人这枚棋子,代表了什么。

爱恨纠缠向来销魂蚀骨,折磨心智。

它的瞬息万变能摧垮钢铁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