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1 / 1)

许柏承不过是血肉之躯。

因此许崇文教我拴住他,教我虏获他,教我怎样用女性独特的手腕迷住他,教我脱胎换骨,教我清醒学坏,教我放肆背叛,教我跳出被他牵制,被他迷住的牢笼。

或许在某一时刻,许崇文考虑过平分春色。

一如他对我所言。

权力与金钱集中到任何一人,那个人必会倚仗所得,连根拔除另一人。平分是最保险的。

可谁甘心平分。

许柏承吗。

他半生筹谋,机关算尽,不惜葬送我的余生,不惜押注自己的婚姻,投诚到梅尔对峙的阵营宋氏,只为先发制人,逼宫许崇文无路可走。他不愿做继承人,不愿活在许崇文的光环下,他要许崇文在一无所有中忏悔,他要铲除许崇文创立梅尔的过往,他企图掏空梅尔,生吞活剥掉壳子,再填上自己的躯体李代桃僵,他连这一丝名望都夺,许崇文也预感到他早就反目了。

许柏承谋算大局,试图把许崇文化作一粒灰烬,被他踩在脚下,从海城杰出商人的丰碑上擦去,许崇文穷其一生为名利,许柏承就将他最珍视的毁于一旦。作为报复和惩罚。许柏承也谋算细节,他牢牢把控许崇文的动向,明里暗里,许崇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不允许纰漏致使自己功亏一篑。他没有怀疑许崇文会搜查幼子,他怀疑幼子会现身投靠许崇文。

许家的财富,是何等的诱人。

满心是畸形仇视的他,眼中的幼子也一定是畸形而扭曲的。他怎会容忍仇视的发酵和驻扎。如若许柏承发现许崇文急不可耐在搜查私生子的线索,他的杀机会即刻爆发,这象征着他独吞的野心要一败涂地,谋算来谋算去,扼在手心的版图岂容他人坐享其成。

沈怀南吗。

他半生隐忍,背负巨大的秘密苟且,亲眼所见母亲饱受折辱,犹如一根浮萍,被高高在上的许夫人围剿欺凌,他母亲与许夫人又有什么分别,都依靠着一个叫许崇文的男人。

许柏承名正言顺,他不见天日。

许夫人高贵,他生母低贱。

他这口气,憋了三十年。

世人常说,数十年如白驹过隙,可数十年的光景,风霜雨露又熬枯了多少春花秋月。

平分在他们的概念里,是不公平的。

他们互斥到极点。

甚至对于赐予他们资本的许崇文,都满腹怨气。他们认定那无关爱,是救赎。

父亲和丈夫的救赎而已。

我深吸气,“幼子是子,柏承也是子,你亏欠幼子,可原配弥留之际疯癫痴傻,她的憔悴崩溃何尝不是一柄利刃,刺在长子的心头。”

“林姝。”许崇文沉声制止我,“你忘了身份了。”

我仓促中断。

他合住书本,用力按摩着太阳穴,“我说过,柏承也在找他。我不找,不意味着柏承作罢,他找到,会拿出兄长的度量容留他善待他吗。不如我找到,起码保幼子一命。”

是了。

许柏承晓得幼子存活于世。

除非许崇文把整个梅尔都交付他继承,且立下遗嘱,永不变更,否则许柏承不会遗留后患。

有些苦战,一触即发,却又不可避免。

“好了。”许崇文撇掉老花镜,平躺在床上,“我休息了。”

我俯身掖了掖被角,“我在隔壁客房,你喝水或不舒坦,喊我就行。”

许崇文一言不发。

我小心翼翼关上灯,从卧室退出。

看来这档子事,许崇文的主意已定,绝非我三言两语阐明利害能阻拦的。我迟迟攻不下沈怀南,实在不敢让他浮出水面,他过河拆桥,麻烦是我自己兜着,许柏承那关我就过不去了。沈怀南时而忠贞,时而敷衍,时而驾驭我,时而服从我,他心性不定,明面和我互为扶持,暗中自有一番打算,我不能贸然牵引他加入。

私生子的验证,只差一步,我已经确定,他是掩埋在前尘往事的少年。

只要他由暗转明,战役顷刻会如火如荼,他是奔着搞死许柏承来的,他还会掣肘我,掣肘的权力,必须是我持有才行。

此时的沈怀南像极了在痛恨许柏承与被许柏承的情爱束缚之间摇摆彷徨的我,恨是自然恨,爱也自然爱。

一簇火焰,能催化恨,一簇火焰,也能催化爱。

恨就支离破碎,爱就破镜重圆。

若我是他,我也难以轻易下注。

支离破碎的林姝,不可估计女人在绝望时的做法。

破镜重圆的林姝,也许会用贡献私生子来讨情人的欢心。

我怕沈怀南不老实,他也怕我不信守盟约。

然而我们都无法证明自己。

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走下去会是怎样一条路。

可若我是沈怀南,纵观局面,攥住林姝之外,也别无抉择了。

他处于别无抉择的境地,越是不收下唯一的橄榄枝,越是有随时抽身的二心。他的二心必定有底气供应,可我没寻到他的底气究竟是什么,是诈我,还是确有其事。于是我们才陷入比拼定力的僵持。

二心不单单是指中途倒戈,放眼海城,能助他一臂之力进驻梅尔的,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人,我不担忧他倒戈,他无处倒戈,但我担忧他反噬我,他曾亲口说,许柏承会消灭所有清楚他肮脏手段的知情人保全自己的清誉,他不会吗。一个有二心的幕僚,还掌握了我的秘密,是一个熟知主人不堪丑事的幕僚,我再横加干预,封死他认祖归宗的路,这笔账沈怀南就算在我头上了,他会觉得我襄助旧情人,阻绝他这位和许柏承争家产决雌雄的劲敌登场。

不能百分百降服沈怀南,哪怕他有零点零一成的二心,都不排除他失败后会玉石俱焚,得手后会狡兔三窟。只有许崇文放弃,他才会来求我,但许崇文显然不放弃。我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去收服沈怀南这块难啃的骨头。

第二天早晨,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被楼下的门铃声惊动,我匆匆下楼,一边走一边说,“佣人呢,没听到门铃吗?”敞开的厨房门里空空如也,地上的水管从窗户延伸到后院,传来淅淅沥沥的浇水声,我穿过西式走廊,许崇文正在会客厅摆弄着药瓶,我长发未干,湿淋淋披在肩头,暖阳一照,水光潋滟,他望向我,“你又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