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来时,它轻轻地跳进了我的手心。
我知道,我会带它离开这里。
8月亮镇碎尸案结案
上午十点,我来到南田街。李明刚搭乘的是下一趟公交车,我们在车站碰面了。赵兰没有来,她在月亮镇公安局里写工作安排和案件进展汇报。
“队长,我们先去周围问一下吗?”李明刚问我。
我点头,往前走了。路上人不多,有些冷清。我点了一根烟,李明刚跟在我身后,“冯伟家沿着街开了一家店,叫秀琴杂货店,听说是她老婆的名字。”走了一段路,我听见他又说,“喏,就在那,他们家隔壁也是卖杂货的。哎,冯伟家怎么没开门啊?”
我看过去,有两家挂着牌的店铺,左边的关着门,右边的开着,木柜后边坐着一个女人。我们走过去,我打量了一下杂货铺内部,东西很多,乱糟糟地堆在一起,两只红灯笼最鲜艳,它挂在女人头顶的位置。
女人磕着瓜子,头也不抬,“买啥自己拿。”李明刚拿着证递过去,挡在女人捧着瓜子的那只手上,“警察,问话。”女人放下瓜子,一下子站起来,从桌底下摸出一把紫梳子扒了扒头发,然后朝我们笑笑,“警察同志好,有啥事?”
“我们需要你配合回答几个问题。”
“好,好嘞,一定配合。”
我问她,“隔壁的店主是叫冯伟吗?”
“对。”女人下一秒又改口了,“不对,是冯伟和他老婆苏秀琴,这店是他们两个人的。”
我继续问,“他们家为什么闭店?昨天开了吗?”
“没开,好多天不开了,警察同志你还不知道吧,秀琴病了,得了一种什么,什么来着,血的癌症,这不,这几天又住进医院了,我昨儿还去探望了。”
我提醒她,“白血病?”
女人一拍桌,“对!就是白血病,这病也叫血癌对不?我听冯伟说过几嘴。”我点头,接着问她,“他妻子患上这个病有多久了?”女人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清楚,他们夫妻是前年搬到这儿来的,我记得那时候秀琴就在打针吃药了,应该有几年了。”她接着说,“警察同志,这病可花钱了,冯伟天天在外头累死累活地做短工,她老婆也得拖着身子看店。你们说这夫妻俩搬这儿来干啥啊,这南田街偏着呢,怎么不去人多点的地方开店,你瞧瞧那马路牙子上,连根毛都没有,别提有什么生意了……”女人还说了什么,我已经不去听了。催更求新裙:久㈤二衣六灵二八伞
问到了医院地址和病房号,我和李明刚回到警车上。二十分钟后,我们见到了冯伟。我们是病房走廊里见到他的,他背靠着墙,坐在白砖地上,手里攥着一张单子。他看见我们,用手掌擦了一下眼睛。我们还没有说什么,他先开口了,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我老婆刚死,我处理好就跟你们走。”我没说话,李明刚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冯伟跟着我们回到了月亮镇公安局,他被拷在椅子上,低垂着头,像是很疲惫。
赵兰用笔敲了敲桌子,“为什么要杀钱金平?”
“我老婆病了,要钱,他抢了我的铺子,我们只能搬到南田街,那里生意不好做,我老婆没钱治病,耗死了。”冯伟说完,一旁的李明刚接话,“我们从医院调取了你老婆的病案本,还专门问了医生,你老婆已经是白血病晚期,有钱也治不好,这件事医生应该早跟你说过。你杀钱金平和不杀钱金平都是一样的。”
冯伟突然大吼起来。我正靠着墙,被震得手里的烟抖了一下,我朝他看过去,他的两只眼睛像是喷出了一种火红的东西,“谁说治不好?谁说治不好?”他的声音在一瞬间又哽咽了,“钱金平就是该死!就是他害死了秀琴,她去年明明好了一大半,就是铺子没了,她伤心,病又重了……那铺子是我们一起去挑的,她可喜欢了,还说要把地板漆成红的……”
赵兰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你不该杀人。”
“你不能理解,我老婆死了,我老婆死了啊……”冯伟哭出声了,我感觉他的样子很有意思,因为我想到了他第一次坐在这把椅子上时,是那样紧绷着,仿佛是一块铁,什么情绪都没有。现在他好像活过来了,就像从一个监狱里逃出来的人,什么束缚也没有了。即便他是在痛苦地哭着,大概是在哭他的妻子。
从他身上,我看到一种自由。他的人生不再虚无缥缈,他的命运也不再捉摸不定。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死亡。我羡慕他,他此刻完全看清楚自己将来的命运了。我和他不一样,我不能确定自己的命运,我的人生是一片漆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我吐出一口烟,过了一会儿,听到冯伟说,“我没想杀他,那天晚上我喝了酒,不知道怎么找过去了,我只记得我用酒瓶子狠狠砸了他几下,他倒在地上,后面的事儿,我不记得了。”
“分尸的过程你不记得?你是怎么把钱金平塞进酸菜缸里的?”
“不记得,我什么也不记得。我一睁开眼,浑身是血,手上身上全是血,还有一把刀在我大腿上放着。我好像还摔了一跤,后脑勺出血了。”
赵兰以为他是喝太多了,忘记了犯罪过程,不过这没什么,毕竟冯伟亲口承认他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身上还放着凶器,那就跑不了了。
审问结束,冯伟被带走关押。我一个人在审问室里待了很久,抽了好几根烟,直到赵兰来叫我。
我当天晚上写完了结案材料,第二天拿给了月亮镇公安局局长,作为这次行动的队长,再加上对案件推进有重大贡献,我在会上得到了表彰,被一致认为是破获这起案件的关键人物。
我站在领奖台时,对底下一群穿绿衣服的人敬礼,我听着他们鼓掌的声音,真叫我心烦。
晚上,我回到了旅馆,我希望这是我在这住的最后一个晚上,但是我受到了邀请,明天还要去吃一顿饭。
我坐在窗户前,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抽了一根。看着发黑的天,我想到了冯伟,还有口供缺失的一部分,这件案子的最后一个疑点。
一般来说,凶杀藏尸会挑选难以被人发现的地方,但是钱金平却是死在自己家,被大卸八块藏进酸菜缸,这个做法很冒险,一定会被别人发现。为什么要让他死在自己家里?我抖落了烟灰,想了很久,猜测凶杀大概对这个按摩店有执念。或者说是仇恨,他仇恨着钱金平和这家按摩店,所以凶手没有运走尸体,刻意让钱金平就这样死在按摩店里。
冯伟有着一个生病的妻子,我们去医院找他当天,正好遇到他妻子去世,在这之前他还要照顾妻子,他会这么铤而走险吗?还有,他不记得自己分尸的过程,连口供都无法提供。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并不是杀死钱金平的真正凶手?他或许用酒瓶砸了钱金平,但是没有将钱金平分尸?
也就是,他是替罪羊。
我想到了一个人。
9他还那么小 又听话
聚餐来了很多人,很吵,这间餐馆里仿佛围着一群鹦鹉。我坐在角落里,盯着窗玻璃,外面刮着风,一棵树正在颤抖着。烟抽了太多,我的嘴里发苦,我暂时不打算再买烟了。
坐了太久,我想出去透透气。我一走到店外,有几滴水落在我脸上。
雨,又在下雨了。
我在路边没站一会儿,听到有人叫我。李明刚跑到我面前来,我以为他是来叫我去喝酒的,就告诉他,“我不喝酒,你们喝吧。”李明刚说,“不是的队长,是有新案子,死人了。”我听到案子就心烦,但不得不听。这时候赵兰也来了,接了李明刚的话,“队长,又有案子,我们要去帮忙吗?”
我摇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案子。但是我们来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此外一切和我们无关。李明刚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这破地方真是倒霉,正喝着酒呢,又说死了好几个人,一个个就都跑了,我抓着那个叫董理想的问了几句,他说是临时接到了报案,黑煤窑的老板和几个监工死了,煤窑也被人炸得稀巴烂,现在煤工都跑光了……”
赵兰说这是好事,那些煤工好多是被卖过去的可怜人。按照政策来说,拐卖人口违法,那黑煤窑更是违法的,早该被取缔才对。她不明白县政府为什么不作为,难道就没有人民群众去举报吗?
李明刚说,“兰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俗话说得好,生命在于运动,升官在于活动……再说煤矿多赚钱啊,上回我们过去找人,那看大门的不还说给这里的局长送礼了吗?看看,多有排场,难怪这镇子比我们南镇有钱多了……”
我走在他们身后,回餐馆拿我的外套。餐馆里已经没有穿绿警服的人了,灯泡照着几张桌子,菜盘被吃得乱七八糟,显出一种昏黄的油腻。
赵兰担心雨会越下越大,想先回旅馆,于是我让李明刚送她回去。
“队长,你不走吗?”
“你们先走吧,我去买盒烟。”
他们走了,我也走出餐馆,重新回到了街边。有几个人路过我身边,他们似乎看了我几眼。还有一个人提醒我马上要下暴雨了,让我赶快回家。我头也不抬,一直走出了这条街。走到没人的地方时,我摸到了口袋里的枪,它还是干燥的。我继续走,雨越来越大了,我感到我额前的头发慢慢变得湿润,搭在我的眉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