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两个人不欢而散。
奚子瑜算着见雁离开东流的时辰,思来想去仍旧不放心,连夜出奚府到别院去,守在叶琛的床前,整整一个晚上没阖眼。
别院的婆子婢女见他周身阴云,谁也不敢上前请示,叶琛难得睡了个懒觉,睁开眼,却见胡子拉碴的奚子瑜,枯坐在自己床前。
“七叔叔……”叶琛揉着惺忪的睡眼,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口齿嗫嚅,就被奚子瑜拍了拍小脸:
“乖,七叔叔来看看容安,容安睡得香甜,七叔叔也放心下来。”
因着午间还有要紧的应酬,奚子瑜陪叶琛用完早膳后,要回奚府一趟,沐浴更衣。
收拾完出来,他又去探了探自己的一双儿女,被两个孩子缠得好不容易脱了身,片刻也不想多待,准备出门。
经过自己院落的廊角,听到两个女声。
“奴婢打听到了,昨晚上七爷被大老爷叫走后,又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两个人大吵一架,但七爷没在大老爷那边歇,奶奶哭了整整一宿,方才七爷不知从哪里回来的,还穿着昨晚的衣裳,奴婢委婉提了,他去看了哥儿姐儿,但一点也没有去看望奶奶的意思,会不会……”年青的女声担忧极了。
“休得乱嚼主子舌根!奶奶和七爷的婚约是老太爷定下来的,奶奶为七爷生了哥儿姐儿,现在肚子里又有一个,这几年奚府上下靠她一个人操劳,这些七爷心知肚明,他不过是一时意气,和奶奶好着呢。”
说话的是霍嬷嬷的声音,
“一切只要等到叶氏回来,把叶琛带走,那对母子彻底离开东流,就会好起来了。”
“嬷嬷说得对,可是叶氏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一个女人不守妇道,天天在外面,还把自己的亲儿子留给七爷和七奶奶照顾,真是恬不知耻。”
“还好奶奶未雨绸缪,略施小计,就让叶氏同意彻底离开东流,她也早就处理了叶氏的田庄和店铺变了现,只盼着叶氏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就早点了结。”
奚子瑜再也听不下去,现了身,雷霆震怒的模样,把两个女仆吓得不轻,直直跪下。
“适才的话,全部说清楚,什么略施小计?什么离开东流?”
***
梅若雪活了二十三年,早已把忍气吞声刻进了骨子里,尤其是在奚家如履薄冰的生活,她更是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她第一次忍不住对攻讦和指责阴阳怪气回呛,就是对自己的夫君奚子瑜。
这个与她青梅竹马的男人,她从小仰望视若神明的男人。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奚子瑜也早就习惯了她的仰视、她的忍气吞声,而她温婉小意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他为夫纲,果然受不了。
受不了就要用更刺耳的话语来指责她,梅若雪同他吵完,一个人蒙在被子里,不争气地流了一整夜的眼泪。
一直到了清晨时分,她才模模糊糊睡去,和之前的几晚一样,她睡得很不踏实。
还在襁褓中时,她的父亲便因为救奚子瑜的生父而丢了命,从她记事开始,人生所有的时光,都是在奚府上度过的。
寄人篱下,冷暖自知,但与奚子瑜有关的回忆,大多数却是温暖又柔和的。
世家公子,才色双绝,翩翩少年郎意气风发,也是用十里红妆,将她娶回家的两榜进士。
旁人的求而不得,是他的唾手可得,倾慕与依恋早已习惯,仰视他,享受他待自己与众不同的温柔。
男人的身影越来越高大,越来越伟岸,却也越来越闪耀而模糊。
梅若雪挣扎着睁开眼,梦里的人,就在她的面前。
奚子瑜坐在床边的绣凳上,往右塌下,右手肘支于膝盖,长指扶颐,一只眼隐于指缝,一只眼斜斜睥睨,目光阴沉沉压过来。
“梅若雪我问你,”见她醒来,奚子瑜当即开口,
“在我外出的这段时日里,你是不是背着我,阴谋把采薇母子赶走?”
当桃花眼不再深情款款,往日的所有光采都化作了冰冷的利刃。
梅若雪仍旧侧躺着,旋转的视线里,奚子瑜大剌剌坐在绣凳上的模样,像一口沉闷的钟,喑凉的钟声,黑压压过来。
“八年前,你远赴京城,入国子监求学,无论书信还是偶尔回来,都待我冷淡异常;五年前,你带采薇回东流,曾经向我坦白,说你移情别恋爱上了采薇。”她温声细语地说,好似在讲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早已对你说过,如果你要退婚,我可以出面,向奚家的长辈承担一切后果。”奚子瑜面色未变,一字一句说,“你最终还是选择履行婚约,我们顺利成婚。”
梅若雪盈盈望着自己的夫君。
“成婚之后,我哪里做得不够格 ,哪里对你不够好?“奚子瑜支颐的长指颤了颤,
“奚家的中馈交给你,伯父伯母疼你爱你,宗族旁枝那么多房人,哪一个不给你面子?下面无数仆从婢妇,谁敢不敬你七奶奶、听你发号施令?”
梅若雪清婉的脸上勾出笑容:
“是啊,以我这个小破落户出身,本来是根本高攀不上你奚家七爷的。都怪我那趋炎附势的爹爹,救了你的父亲,这才帮我搭上了高枝。三年,你当然随时随地移情别恋,也可以拿出你大丈夫的担当来承受退婚的恶果,是我贪得无厌,舍不得这些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我一心要做人人敬畏的七奶奶,代价就是要对你们俯首帖耳,任你作践、任你欺凌,对吗?”
越是平静的控诉,越是淹没了彻底的绝望。
“好,就算事实真如你所说,我作践你、我欺凌你,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这些又跟采薇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报复在采薇母子的头上?”奚子瑜忽然一顿,恍然大悟,在绣凳上坐正,
“所以,你是故意弄丢琛哥儿的,反正你早就想赶他们走了,再假惺惺表演一番找人、担忧、让所有人同情你,是吗?”
“我没有!”蒙受巨大冤屈的梅若雪猛地坐了起来,恨不得歇斯底里,
“我再怎么自私自利,再怎么蛇蝎心肠,也绝不可能拿孩子做文章!故意弄丢琛哥儿,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下作的人吗?”
“是吗?”奚子瑜反倒平静地冷笑。
“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事,我费尽口舌、再为自己澄清辩护有什么用?”梅若雪的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疼,眼泪簌簌而下,
“是,我是很想让采薇母子走,忍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忍了。”
“承认就好,你承认你妒妇毒妇的真面目,很好,都是我看错了人,信错了你,让你做我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