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实初去过竹香馆,后至碎玉轩回话
他全身在焚烧艾叶的浓烟里滚过一圈,再带上厚厚的面巾,才敢靠近甄嬛。眼神很凝重,甄嬛一见他这模样,心瞬间凉了半截,忍不住提了声音发问。
“到底如何?”
“不太好。”温实初如实说,心中也有些悲凉,"宝鹊昨夜患病,尸首今一大早便拉去焚烧,可见凶猛。安答应正是被宝鹊传染,病症十分的凶险。高热到晕厥,脱水,尤其颈部肿得十分严重,已经危及喘息,怕撑不到今晚了。
“小主”温实初抬眼见了小主的神色,还是沉沉说出了口:“节哀。”
甄嬛睁大了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仿佛脱力,直起的身子一下失了支撑,软软往后倒,跌在冰冷的椅上。
她不敢置信,目眦欲裂,只喃喃重复:“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她不信!
她不信这样的噩耗是天意!是上天不佑!沉浸在悲痛中的她恍然意识到什么,瞬间起身,“去竹香馆!”
都拦她,可她去意已决,见小主如此,她们也没法了。
她从没走得这样快,什么妃嫔仪态都丢到脑后,根本顾及不得。
才踏进竹香馆里,一股年久失修的尘味扑面而来,随意望去,四处简陋不堪,这样的地方如何能养病?皇上当真就如此狠心吗?竟让人将陵容赶至此!
都怪她、都怪她,顾及时疫竟没去延禧宫看过陵容一次!
寝殿里有浓烈的烧酒艾叶味,厚重的帘幔压下,看不见床上的人影,浓重到骇人的呼吸声一声声传来,如破了的风箱,仿佛连呼吸都十分艰难,阴沉沉死亡的气息瞬间攫住了甄嬛,她突兀地止住了脚步,甚至没有勇气上前了。
她从没觉得死亡离她如此之近,她怕看见垂死的好友,她害怕。
她紧咬住唇,一言不发,身旁的槿汐和温实初也随她静默在原地。菊青从外面进来,她屏住呼吸上前,很快将两侧帘幔掀挂起,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终于得见。
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又透着潮红,瘦了好多,面颊有些凹陷了。呼吸困难又沉重,颈部的肿胀一眼便能瞧见,十分骇人,此刻也分不清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着。
忍了许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胡乱流满脸颊。甄嬛红了眼眶,定定看着,无边的愧疚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良久,她才哽咽出声:“陵容,陵容……”
“陵容……”她痛哭了出来,又紧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溢出,隔着一段距离,深深看着那个消瘦的人影,不能再靠近半分。
她想起那个初见羞涩内敛的妹妹,想起她低低唤她姐姐的模样……她从未觉得回忆如此痛苦,也许是濒临分别的惨境给了她一点勇气,她很想上前,再握一握陵容的手,想把她叫醒,听她再唤她一声姐姐。
静止许久的脚步渐渐动了,她毫无犹豫地踏了出去,却在瞬间被人狠狠箍住身子,不得前进。
“小主!疫病如此凶险,若您也染上了,沈答应又该怎么办啊!”
槿汐只能忍痛往小主的心尖里刺去。
想要往前行去的身影失了最后一点气力,甄嬛仿若被当头一棒,闭眼苦笑,她掰开槿汐的手,不再有任何动作,只呆呆望着床头的方向,任泪水肆意横流。
槿汐亦湿了眼眶,别过眼不忍再看。
菊青神色恍惚,已经哭不出来了,一夜之间,旁边的宝鹊死了,与她同住一屋的宝鹃刚也说不舒服躺下了,小主也……她张张口,声音有些嘶哑,“莞贵人,奴婢……”
察觉到菊青似乎有话要说,甄嬛转头看向她,强迫自己定了神。
几人走到外面,菊青跪了下来。
“求莞贵人替我们小主做主!”
第35章 身死
菊青的沉沉一跪,无疑是甄嬛的一针强心剂,她果然猜得没错,什么天灾,分明是人祸!
她不怕艰难险阻,就怕连支撑她仇恨的对象都看不清。
“菊青,你是从我这出来的,宝鹊和安答应的事情蹊跷,我不是没有猜测,你若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只管如实道来,我断不会坐视不管。”
“你快起来,别跪着了。”甄嬛看了看,示意往左边走,“院中风大,去那里。”
槿汐将她扶起,几人一同到了廊前坐着。
得了莞贵人笃定的一番话,菊青深觉有了希望,她不敢隐瞒,只将自己知道的如实禀报。
“宫中自时疫爆发以来,便开始施行焚艾、烧酒、煮醋,太医院每隔几日便会送来艾叶和苍术一起焚烧驱疫,小主可知,我们繁英阁从未焚烧艾叶过!”菊青愤愤抬眼,满是心酸。
“什么?!”甄嬛惊声道。
“富察贵人仗着自己怀有身孕,扣下了延禧宫所有的药草,我们繁英阁,从未得过半分。即便我和宝鹃苦苦哀求,也是无用功,反让小主遭到欺辱,小主入宫以来从来没有得势过,没有人将我们放在眼里,富察贵人如此明目张胆,竟无人敢管。”
菊青不吐不快,继续说着:“不止这些,就连份例的炭火都被她拿走了九成,我们连烧水给小主用都紧巴巴的,何以能用来烧什么酒和食醋!”
甄嬛立时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怒道:“我记得我差小允子送了不少艾叶和银炭去!”
菊青讲到这里也有些哽咽,她道:“是,多亏有您挂念,小主才心有慰藉,不至于郁郁寡欢,原本靠您接济日子还能过下去,可偏偏、富察贵人骄横,她见不得我们繁英阁有半天好日子过,将那些银炭悉数拿走,只留了几篓黑炭,那些艾叶更是碰都没能碰到一下就被活生生抢走!就是您送来的满宫都有的香包,都被拿的只剩几个,莞贵人,咱们小主是硬生生被逼成这样的啊!”
菊青终是哭了出来,泪如雨下,“富察贵人跋扈,我们也曾想找皇后主持公道,可被她威胁说皇后娘娘下令各宫不得随意走动,派人守在门口不肯让我们出去,是宝鹊、宝鹊忠心耿耿,她趁深夜守门的太监瞌睡不防溜了出去,在景仁宫门口熬到第二日晨起,可却被人打发了出去,说皇后娘娘操心时疫根本没空见她,根本不让我们有伸冤的机会,就这么熬啊熬啊,只等来皇后娘娘带太后和几位娘娘去了宝华殿祈福住下的消息。”
“天那么冷,宝鹊失魂落魄回来了,外面渐渐死的杂役多了起来,她也像是感染了风寒,人有点畏寒,再过了几日突然在昨夜里就烧起来了,然后……呜呜……今早就去了!谁也没想到居然是这要命的时疫…….”
菊青涕泗横流,呜呜的哭,“很快,小主早起后没多久就开始不适,然后再是突发高热,颈一下子肿了起来,就要不好了,没成想这时候被富察贵人知道了,大闹着要迁宫,若不是您叫了温太医来,根本没人理会咱们,东六宫明明归皇后娘娘管,可皇后娘娘根本不予理会我们繁英阁,若是她能管管…….宝鹊和小主就不会,呜呜…..!”
听到这,甄嬛眼神如同淬了寒冰,锋利得吓人,她冷硬开口,:“富察贵人跋扈,皇后冷眼纵容,若不是她们皇后、富察贵人。”
她咬字极重,似要将她们的名字咬碎了,咽下,牢牢记在心中。
“什么没空见!”菊青突然恨恨叫道,声音之大,便是宫门口也能能听见一二,不怪她激动,她只是猛然又想起了宝鹊多番恨恨讲与她的话,那话中夹杂了多少愤懑不甘,她只要一想到宝鹊的凄惨死状就满心的怨恨,什么尊卑,什么国母,命都要没了,谁管她是谁!“那朱门在午后敞开过焚艾,宝鹊一直不肯离去守在外面,她分明看见皇后好端端站在殿前,就是不肯见她!”
菊青狠狠磕头:“莞贵人,若不是她们苦苦相逼至此,我们繁英阁怎么会连艾叶和炭火都用不上分毫,宝鹊和小主又怎么会染上时疫……诺大的宫中,就只有我们繁英阁遭了殃啊!”
一个她、一个眉庄、一个莺儿,还不够吗?为什么偏要将人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