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到极致,她控制不住地颤动嘴唇,几欲呕血。
小主激荡的心绪槿汐何能不知道,她叹口气,真是世事难料,没成想竟会到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富察贵人出身何其好,满洲镶黄旗更是沙济富察氏一支,若单论出身,后宫当属第一,即便她阿玛在朝中官位并不太高,可确是实打实的大族。一朝有孕,地位扶摇直上,以后更是不可限量,一个出身高贵怀有龙裔,一个落魄家族从无圣宠,况且富察贵人又一向与皇后一党的齐妃交好,皇后又怎会为了安答应,去训斥正在风头上的富察贵人,可若知晓了却不予以责罚便是中宫失职,如此,冷眼旁观只作不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人命这种东西,对有的人来说贱如草芥,轻如鸿毛,可对小主来说,是一生都不能承受之重。
若安答应身死,以后,与她们,与景仁宫、延禧宫,便是不死不休,绝无平和可能。
槿汐低声开口,即便她看惯世态炎凉,面对这样险恶的人心竟也有些许无奈:“若是富察贵人能与人和善一些,皇后娘娘能不失偏颇公平待之,又何至于此阿。”
“呵。”甄嬛心寒到极致忍不住发笑,“若是,若是若是人人没有害人之心,这里就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紫禁城了。”连着发冷的语气,她似乎连心肠都硬了几分,她愚不可及,曾经竟以为不争不抢不与人交恶就能平安度日,她何曾害过人?陵容何曾不敬富察不敬皇后,眉庄即使学习协理六宫又何曾傲慢过无礼过,可现实非逼她丢下良知。
死死守住那一丝底线,不肯主动同化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人,却终究躲不过,她亦不想再躲。
心思厌恨急转之际
“笃笃笃笃”是叩击宫门的声音,在这一方僻静之地格外悠长。
谁还会来?
甄嬛转头看向宫门的方向,冷凝的神色瞬间收起。
菊青用衣袖狠擦了眼泪跑去开门,见了是谁,先是有些迟疑,很快便听她语气欢快了几分,似乎有什么好事,“是小勿子!”
莺儿的人?
甄嬛有些疑惑,也走了过去,宫门被完全推开,小勿子脸上裹了面巾,背上带了一大篓的东西来,见了她立马跪下行礼。
他弯了腰,那背篓中的东西便一眼可见。
是艾叶混杂苍术的草药,满满一篓。
“先起来吧。”
见莞贵人面有不解之色,小勿子飞快道:“安答应的事小主已经知晓了,小主说宫中人拜高踩低是寻常,竹香馆难免受冷待,便命奴才送来好些药草来,为避人耳目,底下上好的银丝炭都被艾叶遮掩着,用来供安小主驱寒用的。”
甄嬛心里涌上几分感动,莺儿与陵容并不熟识,能如此,多是顾念着她与陵容的关系罢了。
只是陵容这样,怕也用不上了,她心下无边的黯然,更不知生了多少愧疚,连不相熟的莺儿都知道差人关心陵容一二,她这个做姐姐的竟然冷漠至此,若是前些日子,她能多想着陵容一些,多爱护陵容一些,不是只派人送些东西去,而是能够亲自去延禧宫一趟,富察贵人何以嚣张至此,陵容又……说来说去,总是她无用。
“替我谢过莺儿,你先回去吧。”甄嬛看向菊青,语气只有她们自己清楚的灰暗,“收下吧。”
甄嬛抬眼望向天空,阴沉沉的,难见天光,一如她已然死寂的心。
菊青走了,她低头看向一直沉默跟在身侧的温实初,想了很久,还是问道:“陵容,她有什么异样吗?”
温实初回道:“宝鹊染病而死已拖去焚烧,微臣不得已查验。安小主微臣细细把过脉,确认过症状,是时疫无疑,只是凶险异常。微臣也医治过一些染病的宫女太监,凶险到如此地步短短时间便致命的有,只是不常见。”说到此,他叹口气,“安小主身子本就不太好,心绪又一直……一时染病所以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听菊青所言,宝鹊曾有不适症状,想必那时候已经染至,只是后面突然严重到一下毙命,究其原因,毕竟微臣未能亲观,倒不太清楚了。但微臣猜测,或许是,因为缺少炭火,又感染寒症所致。”温实初说完,迟疑片刻还是道:“安小主如此,或许也有此原因今年初春十分的冷,她确是还有浮紧脉,一般为风寒之象。”他并不想嬛妹妹陷入仇恨中,一旦说出炭火的致命之处,嬛妹妹只怕更深陷其中,只是他终究不愿意骗她。
槿汐紧了紧扶住小主的手,小心地观察小主的脸色,可甄嬛听后只是默然,不再讲话了。
她没回碎玉轩,悲凉坐在竹香馆里,想陪伴陵容最后一段时光,等待她回光返照,再与她说上会话。
雍正三年春,元月十六日晚,安答应殁。
她的丧仪简单到不像一个妃嫔该有的仪制,时疫之下,谁也不想在一个卑微的答应身上多花时间,整个紫禁城,大约只有碎玉轩莞贵人流干的眼泪伴随她而去。
第36章 真相
夜色沉沉,乌云蔽月。
“姐姐,姐姐,你怎么才来看我啊陵容好痛啊,好痛……”
“姐姐!姐姐,呜呜…….好冷啊…….”
“姐姐让她们来陪我吧……陵容好痛啊……”
一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一双瞪得老大死不瞑目的眼,兀地出现在她面前,就这样死死看着她,留下两行凄惨血泪。
“啊!”甄嬛惊声尖叫,猛然吓醒。
她坐起身子,急喘着气,颤抖着发冷的身子,惊魂未定。
几天了,又是这个梦。
反反复复的折磨似要将她也拖进地狱。
那日,她看着陵容在床上睁开了眼吃力却欢喜地唤她姐姐,又看着她痛苦、不甘、怨恨,最后挣扎着失去所有生机。
这一切都成为了她的噩梦,紧紧缠绕着她。
她知道陵容的死不是她的错,可是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是她
是她残忍地将陵容划到了边缘,她下意识靠近能帮助她、扶持她的莺儿,她的心不自觉的被肮脏浸染,开始分析利弊得失,在她还没有清醒认识的时候,心已经听从势利的声音,渐渐冷落她认为此生无望得宠、永远只能受她庇佑的陵容。
她从一开始真心为陵容好,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种潜意识里大发慈悲的施舍,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完成她曾说出口的,要做她姐姐的一句承诺。
所有的关心、保护,好似都只为来印证她曾经的真心。
可当真心都要被刻意证明,她其实早已失去了初心。
父亲教她,做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可这次,她问心有愧,她愧对陵容临死前那声只有欣喜,没有怨怼的姐姐,愧对曾经在甄府许下承诺的自己。
她早不再那样真心在意陵容,是她始终不肯正视自己已经生变的心。她送了陵容很多东西,很多很多,数不清的衣料、首饰、吃食、银子,还有大筐大筐的药草、银炭……却很久、很久没有再踏足繁英阁一步。
她甚至去永和宫探望过莺儿和弘冀,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