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余不泊在醒来后,就察觉到了楚难一整夜都未进过屋内的情况。这属实是令他意外的,毕竟哪怕他入定,楚难也素来会守在他榻前,在余不泊醒来后为他递上茶。他的灵力朝外铺散,这才发现楚难是在客栈外的小巷之中。
能保持住意识已算是楚难十足坚强了。他也知道余不泊估计会有些疑惑,只得强撑着起身往回走。只是身上模样只能说是狼狈不堪,当下自然是连个清洁术都施展不出来了。他只得尽快回去换身衣服,再去余不泊那儿请个早安。
楚难也是意识到了自己似乎目前暂时又变回了普通人,他小心擦净了脸,只是脸上的伤藏不住,但楚难也觉得余不泊并不会过多追究这些。没成想,余不泊倒并没有楚难想的那般不予理会,甚至在楚难推门而入时差不些与正欲出门的余不泊撞个满怀。“怎的了?”余不泊瞧清楚难的模样,也感知到了对方身体上的不对劲。
这回受伤有些颇重的楚难神情恹恹,连对着余不泊敷衍的劲儿都没了。他只摇摇头,道了一句:“有些事拖住了。”余不泊顿了一顿,难得搀着楚难回到了屋内桌边,让人坐了下来。
他知楚难这会儿怕是丧失了感知力,在人坐好后才像是哄人高兴似的说道:“为师又突破了。”余不泊说得轻描淡写,但也知道楚难对他修炼一事上心。果不其然,楚难眼中微亮,仿佛打起了点精气神儿,面上神色也随之缓和下来。
“那恭喜师尊。”如今余不泊是什么境界了?离着化神只差临门一脚,但既然是历练时突破的,那到时雷劫该怎么下?如果叠加的话不知会不会对余不泊产生什么影响接二连三的想法让楚难愈发头脑昏胀,脸上笑意也不见维持多久便落了下来,因着伤痛而微微蹙眉。
这令余不泊有些不怎适应地稍侧首,“阿难,静心。”他在片刻后轻声道,随即才伸手贴在楚难额头之上,施了术法搜寻起对方的记忆来。余不泊自然也小心避开了楚难自小脑袋里便存在着的古怪东西,那东西也算得上余不泊将楚难带回无极门的契机之一。他知人有生老病死,因此便猜测楚难脑袋里的东西或许是个尚未发作的病瘤。
原本以为修仙入道之后,那东西会成为排出体外的秽物从而消失,但这却好似牢牢扎根在楚难脑中一般纹丝不动。若不是其长久以来都未曾有过动静,余不泊早该将其摘除出来了。但现在他的目的并非这个,而是想知道楚难的记忆。
楚难虽暂时灵力被封,但并非完全无知无觉,他自然猜到了余不泊正在查看他的记忆。这种怎么想都是极冒犯的行径令楚难眉头紧蹙,甚至没有心力去考虑面前的人是余不泊,直接便挡开了对方的手。“阿难,只是一个小咒法。”只是这瞬息,也已是让余不泊全须全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他的神情有些难掩哑然,目光落在楚难这个徒弟身上时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手指轻点,便以灵力将楚难襟口朝外掀开,露出里头触目惊心的伤疤。“阿难。”他唤,声音很低,如同后知后觉的懊恼一般,带着怔怔然。即便是再如何冷心冷情的,知有人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都难免有所触动。
这种行径放在楚难身上却并不多有趣。系统如今还在他的脑海中沉睡,楚难并不能确定按照余不泊如今的实力是否会察觉到系统的存在,再加上记忆被一层层翻阅的感觉异常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冒犯,是完全漠视人权的行径。这就是楚难头痛的一点,余不泊被乔绰所引导的师徒观念异常扭曲,几乎是将徒弟当做毫无选择权的所有物那般。他勉强压了压脾气,这才说道:“师尊,莫要管我。”他语气难掩生硬,在接了一句身体不适后便从余不泊的屋子退了出去,准备暂时先睡一觉,缓缓紧绷的神经。
偏生余不泊自认深谙楚难性子,还当对方不过是因被看破而恼羞成怒。
他确实深觉凡尘俗世颇多烦扰,可若是让徒弟操心,总归是并不太应当。
余不泊生来便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在幼时他父母饲养鸡鸭,彼时余不泊觉得万物皆生灵,还劝过父母手下留情。但父母只笑他孩子心性,牲畜口不能言更无七情六欲,与人自然是不同的。余不泊劝不过,之后便不再说了。
牲畜轻易死于人手,而人亦轻易死于烧杀掳掠或天灾人祸。生命似是不分高低贵贱,可都不过轻若鸿毛。余不泊所在的整个村,便是都被洪水冲了。他坐在树上逃过一劫,再看时那些牲畜与人的尸体都**着漂浮在水面之上,哪里还分得清孰轻孰重。余不泊珍惜生灵,哪怕是蝼蚁也不予伤及。
在入了无极门后,随着实力的增进,余不泊亦能感觉到这世间生灵真如浮萍一般,是他下不得重手的。在这般天地行走,令他愈发受其拘束,只得慎之再慎,为能脱离此间也只能加快修炼,以求飞升上界。
对于他人的纠缠,余不泊也秉持一贯的忍让态度。于他,这世间大概都不过蝼蚁,余不泊甚至想过,若是飞升之路半途阻断,也就是将就罢了。他爱惜一切生灵,即便是诸多烦扰也不忍动手。
若非楚难出现的话,余不泊想是,他或许真的会就这般浑噩下去。放到如今,他甚至已忘了与楚难的初遇是何场景,更记不清对方是如何拜的师,仿佛对方就像是扎根生长的树苗一般在自己身侧悄然拔地而起,待发现时却已长成参天模样,容他安然于荫色下自在。
可现在,余不泊却在不经意间发现树上诸多斑驳,皆是替他挡下的来自蝼蚁的啃食。令他难免联想到哪一天或许楚难会被侵害内芯,就那么渐渐失去生命。即便不过揣测,余不泊的心跳就有些略快,似是能感觉到些许不安定的情绪游走于四肢百骸。
打交道久了,余不泊倒也能认出来楚难身上伤痕源自哪一家门派术法。他目光停留久了,楚难却是站起身主动告退,倒一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对方不言,余不泊过去就从未注意过,说不准哪一天楚难就真真死在他门外头,他还不会有半点察觉。
余不泊双眸微垂,在半晌后默默起了身朝门外走去,如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小逛。
那就近的四人最是好寻了,余不泊提着剑找到他们时,他们还都表现出几分意外来。只是余不泊连与他们多言一句都无,四人耳边不过响起一阵长剑出鞘的嗡鸣,意识便中途崩殂,遭对方轻而易举地结果了性命。余不泊将乔绰留到了最后,算是看在其身为生养他长大的师尊份上,甚至在取其性命之前还一如既往地唤了一声:“师尊,好走。”
乔绰愕然于连制止余不泊动手都做不到,惊骇于余不泊掩藏实力到这般地步。
原本已收了剑的余不泊蓦地一顿,他意识到这几家都并不是好相与的大家,若是之后以此为由来寻仇只怕是麻烦。再者修道者亲缘结得不易,他便权当做件好事,送他们一齐投胎也算是不坏人因果。毕竟已是出了门,余不泊这般想着,便兀自寻上涂陈两家与清羽剑派。
还不等闻讯的家主摆出笑脸迎接,余不泊的话却已是说出:“余某此次前来,是为送各位同一起共赴黄泉的。” 他行了一礼,便是挥剑。不见杀气的剑连防都难防,却飞快地收割着不知情况者的性命。围脖-七号言心
两大家族一个门派,余不泊只花了一个下午便屠戮得彻底,斩草除根下未留一个活口。他这才折返回客栈,完成历练任务后带着昏睡不醒的楚难回了无极门。
不过半日,那几家名门望族修真大派骤然被屠,界内震荡之余自然急忙搜寻凶手,好在对方压根没有半点这样的意思,在众人寻上无极门之时,余不泊才刚刚安顿好楚难,神情淡然到不像是个刽子手,身上更无残杀近千人该有的血气。“诸位,为何事登门拜访?”余不泊客客气气地问。
“余、余不泊!你可是你将涂家陈家乃至清羽剑全派剿杀?”
余不泊供认不讳地点头,但他俨然不懂为何这是会被找上门来,就连神情都略带不解。
“若是有何嫌隙,亦可言说!怎可下此毒手!”有人愤慨道。
这约莫就是心有戚戚罢了。余不泊便耐着性子温声道:“如人不与牲畜多言,你不与凡人多言。我若杀,自也不会与尔等道。”若说余不泊对生灵珍之重之,可若真下了杀手,他便是连一星半点的罪恶感都不会有。杀一二是杀,杀尽也是杀,余不泊那点慈悲心甚至会觉将他们一道杀尽都是他的好意。他指腹在剑柄上轻轻摩挲,乌发拂过面颊,依旧是万物不入眼的冷淡之色。
正因如此,他剑出鞘时便是连丁点杀意都不见滋长。
第16章
于是,等楚难午睡一觉起来之后,便迎来天翻地覆。无极门主易位,余不泊匆忙接任,亏得之前楚难的管教,门中竟无人对此抱有异议。甚至各司其位做得井井有条。这并不在楚难知道的内容之中,毕竟乔绰这老不死掌权欲严重,更何况也需要这个头衔来钳制余不泊,所以不可能轻易交出。楚难一路直朝大堂去,越是靠近,他能闻到的血腥味就越重。
这着实不在楚难的设想之中,他慌忙停住脚步,视野内是一片血色。
而无极门中的弟子正神情紧绷地低头清理,除去血水簌簌的扫动声外寂静得异常。“身子好些了吗?”楚难被问得一震,转眸发现余不泊已到了自己跟前。他还是一身雪衣,未沾到半点脏污,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出与这画面的格格不入来。
但二十年来的习惯另楚难点了头,唤了一声:“师尊。”
余不泊颔首应下,却并无与楚难解释的意思。于他,不过是捏死些蝼蚁的小事,并不是能拿出来分享的好话题。余不泊体内灵力充盈,丝毫没有屠了几个门派上下的疲态,这难得放开手脚的畅快的确惑人,不过余不泊向来知分寸,便继续收心养性。
楚难快步跟上去,“师尊!您、您说说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脑袋受创,这一觉睡得怕是有些沉,可也不至于连发生这般惨剧都察觉不到的程度。
“小事,”余不泊念道,他顿了半晌倒还学起之前楚难的说法来:“不足阿难挂齿的小事。”
血流成河的情况怎么瞧都不像是小事吧?楚难咬了咬牙,险些要被云淡风轻做派的余不泊给气笑。但余不泊出现在这儿,也怕是脱不了干系。楚难甚至顾不上师徒间应有的那点礼数,“师尊?师尊有无受伤?”他脑袋里头跑过颇多可能性,也想是否是那群人真就忍不住了跑来强逼。越是这么想,楚难看着余不泊的眼神就越是仔细,生怕这一回叫他任务前功尽弃,坏了余不泊的修仙路。“您唤我起来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楚难语气放软,跟着人到了门主位边,上前单膝跪地颇为乖顺地替坐下的余不泊拂平长袖。
楚难还当余不泊这是留人生路,只当是其下手狠了些,千算万算都不会想到余不泊连人老巢都直接铲平的做法。余不泊微微歪头,瞧着楚难的手指自他袖上抚过,像是瞧着尾巴草的猫,黑乌乌的瞳仁跟着转。“师尊?”楚难不曾见过余不泊动手,自然瞧不出对方这会儿是否抱恙,他声音放得愈发轻了,乃至有些像是在哄人般的口吻。
周遭弟子脑袋压得更低,恨不得这会儿能直接聋了耳朵才好。
余不泊应了一声,但明显是心不在焉。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还有一件遗漏的事,余不泊手掌贴上楚难的额头,将那个他自始至终都知道在其脑袋中的异物轻易取了出来。他做事素来没有予以人丁点预兆,楚难神情上还停留在关切之上,转眼却见余不泊手中托出之物。
“等……”他喉中刚滚出一个字,便见余不泊毫无犹豫地直接将其完全捏碎开来。
楚难如今踏入修真,这一下冥冥之中感受到的断裂感已是将余不泊毁去之物是什么的答案摆在了他面前。这一刻楚难颇有些冷汗津津,并非是为系统被毁,而是不明余不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缘故。他牙关紧咬,错漏出些许紊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