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旁个,着实元春年岁已大。

这三十七的人,再过二三年,也能自称半百了。兼着她这又是头胎,原没经历过的,自然越发艰难。

幸而王夫人生育两子一女,都十分顺畅,又有贾宝玉,旧年也是将将四十才诞下的。由母及女,众人才略觉安稳了些。

凤姐倒是满面春风,连声宽慰:“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且宫中也有旨意下来,老太太、太太明日便可进宫探望的。这还有什么愁的?倒是多预备些体己话,说些要紧的才是要紧。”

说着,她又比出自己来,讲生育儿女时自己有些糊涂的事,又说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并娘家母亲的提点等等,且将众人的心思也渐渐转过来。

可不是这么个理。

这宫中再是御医云集,再是荣华富贵,也抹不去一件事:元春不能时时得见父母,有些母传女的知识,比如饮食起居,比如如何提高男胎的几率等等,也不能知道的。

如此一说,贾母、王夫人自是点头:“还是凤丫头明白,这话说得在理。”

既有这么个心,两人也无旁个事,便一条一条细细商议起来,又着人取了笔墨,删改增添,竟也折腾了一二个时辰,方略有定论。

这会儿,宝玉等人已是过来问省,又有贾赦、贾政等人也过来磕头,倒是济济一堂,好个热闹。

到了这会儿,贾母着实宽慰了贾赦一番,又喝命他不许胡闹生事,安生将养身子等等。待得贾赦他们去了,她转眼又瞧见一干小孙子小孙女儿人等,心中更觉宽慰。

因见宝玉含笑生情,她不由心中一顿,把他叫到跟前来,命他将旧日小儿时的东西收拾出二三件来,明日带到宫中,也是与元春一个念想。

宝玉自然应承。

贾母瞧着他,因笑道:“都说外甥肖舅的,若果然应了这一句话,也是好的。”

众人听了,都是笑了起来:“老太太素来吃斋念佛的,如今既开了金口,神佛跟前,自然无有不应的。”

一时说说笑笑,倒是将贾赦削爵一件事带来的阴影,都驱散了去。邢夫人看在眼里,心中却越发沉闷:她为继室,常日里比不得这个,比不得那个,又无有生育,除却银钱之外,这一场婚姻也只得诰命夫人的名头,尚能安慰自己。如今这个一去,还能剩下什么来?

只是贾母坐在高堂,含笑言语,她在下首,也不得不赔笑说两句话凑趣,心中着实厌恶至极。因又见凤姐眉眼含笑的,越发咬牙起来:你公公有罪,落得这么个结果,你还欢喜得起

第295章 筹措

只是再是咬牙,这会儿邢夫人也不敢显出神色来。

一者,凤姐如今儿女双全,贾琏又方袭爵,越发地位稳固。二来,王家虽声势去了大半,可依仗着宫中贤德妃,王夫人越发有些不同,她与凤姐本是姑侄,自然是一脉的。

是以,邢夫人虽然咬牙,却也只能忍下一口盛气,木呆呆坐在旁边,偶尔扯一扯嘴角,做个样子便罢。

凤姐回头看见,倒也隐隐能觉出三分,只是如今她又要料理贾赦那处的日常事体,又须顾及病弱的小儿,日渐长成的巧姐,时不时,还有王夫人、李纨、探春打发人来询问事体,已是忙得陀螺一般,偏偏昨儿兄弟王仁忽然登门相求,说着要打通关节,求一官职,相借三千银钱。

这府里原就银钱不凑数,她连着嫁妆也添补了些,现今忽然又要花费这么一大注,一时半日的又如何筹措。

饶是凤姐向来精明强干,也觉得难办,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往王夫人处询问。

这会儿一散场,她便往王夫人处去,又将里头的事说尽了。

王夫人听说如此,细想了想,因问道:“是求的什么官职,须得费这许多银钱?可是拿得准的路数。”

凤姐取出信笺递过去,又道:“倒是个正经路数,原是北疆那边,到底有伯父的旧部,又有两个自家兄弟,也在里头的。只消往官中捐了,得了个闲职,再挂靠过去,也是常有的路数。”

听是这么着,王夫人想了想,便道:“我去问问老爷,若果然妥当,这银钱我出借便是,你年纪轻轻的,现又养了儿女,越发要给他们攒起家当了,这些大宗的,很用不着你出借。”

有了这话,凤姐也是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还是太太稳妥,却是该问一问老爷,免得外头那一起子小人,凑趣哄骗了他去。”

姑侄两人商议一回,凤姐便回去,却见贾琏一身鲜亮衣衫,正往镜中整了整冠带。

她脚步一顿,手指在湘妃竹编的帘子上滑过,也不往前去,只倚在哪里笑吟吟着:“二爷这是要打哪里去?”

贾琏回头见着她,眼神不由得飘忽了一下,却又笑将起来,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自有五分风流,三分浪荡:“还能往哪里去,现今宫中娘娘既有这等好消息,自然要再打探打探,老爷,大老爷都吩咐我,着实要仔细打听明白了。”

“噢?”凤姐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有三四分不信,但细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便拿着似笑非笑的眼往他身上转了一圈,就走到跟前与他理了理衣衫配饰,嘱咐道:“既这么着,你也留神仔细些,只是早些回来,我瞧着老太太、太太的样子,必还要有些吩咐的。”

贾琏听了,只得答应。

一时出去了,他先也是往宫中去,寻了素来相熟的两个大太监,又有三四个小太监,着实打探明白,便打马回转。

旁边的小厮瞧着路不对,便与贾琏笑道:“二爷这还要往哪里去?”

“去张家瞧瞧。”贾琏漫应一句,心里有些盘算:这一阵事多人烦,兼着二姐又有病症,便不得相见。如今两厢里消停了,正可与她亲近。若果然使得,入了巷,不拘珍大哥那里,或是旁处,都是容易的。

想到这里,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尤二姐那张花容,不觉心中一阵瘙痒,当即伸手往马身一拍,叫了一声驾,便兴冲冲往张家过去。

谁知到了张家,非但没见着尤二姐,连着张家父子两人,也是不咸不淡,说话也不如旧日那边妥帖,来来回回不过几句话,倒似嚼蜡一般。贾琏心里没趣,也拐着弯问了二姐几句,却只得两句搪塞,他也不能十分显露出来,只得告辞而去。

等出了厅堂,却恰巧有个文人穿戴的郎君从外头往里来。

既然当头撞见,两处倒也略略见礼,通个名号,张家父子也是从中介绍。

原这是极寻常的事,那郎君也是温文儒雅的模样,但听到贾琏两字,他却面色一变,陡然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荣国府的琏二爷,果然是相貌堂堂,称得上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贾琏见他神态,便觉有异,心下一想,近来也只有父亲贾赦被削爵为民一桩事,以为这些人大约是瞧着自家犯了罪,或是落井下石,或是清高自居,也是冷笑道:“当不得先生高才。料想先生如此大才,下科自然师徒都能金榜高中,到时候,自然也是一场佳话。”

两处言语不快,自然相见生厌,贾琏原是富贵出身,也不肯受气,心里暗暗想道:这一起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我们家偶尔有个波折,便做出这么个脸面来。虽有个二姐,这里我也懒怠来了,横竖也有东府珍大哥那里可走动,倒还便宜些。只是这一块好肉,越发要费时了。

一时想,他一时出去,自去料理折腾不提。

可留下的张家父子与那塾师对面一望,也颇觉尴尬,半日没有言语起来。

还是那塾师终归是个旁观局外的,又念着君子坦荡荡,便拱手叹道:“这一段时日,多谢贵府上下照应。虽说那一桩事,你我都是无辜,到底有些难堪,倒不如我推荐一友人,也是学识非常,更在我之上。咱们两厢里也便宜些。”

这话一说,张家父子倒惭愧起来,连声挽留。

只是这塾师执意不肯,他们父子对视一眼,只得答应下来,却又提出一个主意,也是为着塾师推荐一个去处:“若是先生不拘教导童子,我们倒也有一处人家相荐的。原是亲戚,极有礼数,又只一子,正欲寻个品性周正的君子,好做教导。只怕先生才高,未必肯屈尊,是以连日都有些迟疑,未曾相问。”

这塾师应承宝玉,往这处教导,本就是为着筹措银钱,以作日后之用。原与这张家也是极融洽的,若非凤姐借送礼,点破贾琏的龌龊,他也卷入其中,两厢里尴尬,本可一直教导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