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南安太妃有心,他家与咱们又是世交,常有往来,知根知底,又颇有圣眷,很是体面。虽说孩子身子单弱了些,到底已是将将二十许的人,并不曾听说有甚个大病。旧年我也见过两回,虽文弱些,礼数规矩半点不错,看着也是个好孩子。
如今要推拒了他家,也难张口。二来,这样的人家都不情愿,往后再要挑拣,纵然人才出众些,旁的地方怕也有些不足的。因此,这事倒不好断然回绝。”
贾母因着年高,且那郡王幼子体弱多病,两厢里都不常出门,是以不曾见过面。这时听王夫人言语,她也不免添了些踟蹰,想了半晌,才道:
“我却没见着那孩子,只听说他体弱多病,常在家中。你既见过,又这么说,这桩婚事倒也有些说法了。你且使人打听打听,虽说郡王高门,这样的人家仆役众多,多少有些言语的。再来,下月初五便是太妃的生辰,我索性动一动,也请出那位哥儿瞧瞧。若果然使得,咱们便许了这一桩婚事也无妨。”
这话一说,王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因道:“既如此,下晌老爷回来,我将这事说与他。”
贾母道:“这是自然。他做父亲的,要是不喜欢,这婚事也做不得。”
两厢里才说定,就有丫鬟回话,道是尤氏来了。
王夫人立时收口不提,坐下吃茶。
待得尤氏进来,贾母笑道:“你今儿过来做什么?”说着,又命坐下,又着丫鬟端茶来。
尤氏笑道:“原听说了那边大舅老爷的事,我们大爷发我过来问问太太。”
“暂且不妨事。”王夫人听了,忙将前头的事又粗略说了一回。
尤氏听了,细细记在心底,又道:“我也说吉人必有天象,大舅老爷既蒙皇恩,又做得大事,原是个命格贵重的,纵然有些小妨碍,也必逢凶化吉的。偏我们大爷还是挂心,必要我过来问个明白。”
“也是你们有心。”王夫人笑道:“幸而有惊无险,大家也安心些。对了,前儿隐约听说珍哥儿见了风,连着老太太都说,要打发人问一声,偏又这事那事混忘了。如今怎么样了?”
“只咳嗽了几声,身子发沉,昨儿睡了一日,又吃了两剂药,现已是好了。”尤氏道:“也是他这一阵身子不爽利,不然早要说请老太太过去玩一日,散漫散漫。如今天色暖和,桃花开得又好,正是时节呢。”
“赶明儿得空,自然过去。”贾母笑着应许。
尤氏道:“那感情好,等我们那里布置好了,必请您过去逛逛。”
这么说了一阵,就有李纨等人过来,两人也就顺着话头,说些家常事体。
只是探春早有名声,她的婚事,自然有人留意。
也不知谁个听了去,不过三五日的光景,便渐渐有些风声传出去。只因这事还没说准,也没提南安太妃。外头的那些人不知就里,便将近二三个月的官媒婆等人荐的人议论了一番,在里头挑挑拣拣的,左一个右一个理论出个人来。
探春自然也听见了两句,但她素来自尊自重,兼着贾政并王夫人两人也非贾赦他们,她虽有些不自在,倒没十分忧心。
独有一个宝玉,前头才听说薛宝琴亲事将定,心里还嗟叹着,忽有听说素来亲厚的妹妹探春也要说亲事,不免跳将起来。先是盘问言语的麝月,见她不过听见两句风声,未曾作准,他也无法,只得先跑到黛玉处,将这事说与她听。
黛玉倒还罢了,不过静静听了一回,拿话宽慰。
紫鹃却着实为此盘算过几回的,很是想要留下探春,至少也让她不要远嫁异乡。有她这么个精明强干,又是正经贾家姑娘的三小姐在,贾家也多些维持的力量。
是以,她听了一回,便有意点拨,因道:“二爷说的这些个人,哪个不是早前就议论过的。倒也不是没个好的,偏就再没多提第二回,无声无息就没了。可见这些个人,并不如老爷太太的心意。只怕现在提着的这一位,并非前头的那些个。”
宝玉一想,这话大有情理,兼着紫鹃素来有眼力见识的,不比那些听风传话的人,忙追问道:“那依着你看,倒是哪一个?”
“这……”紫鹃故意停顿了片刻,才道:“官媒婆那里既不妥当,大约是有人相看着的。偏这一阵并无这些个人,要说起来,也就去岁老太太大寿,倒是将几位姑娘都唤过去见面的。那时候各家老夫人、夫人也多,说不得就是哪一位世交人家的夫人,就此看重了三姑娘。”
提起这话,宝玉就看向黛玉:“我记得那一日妹妹也过去了的。果然有这么一位夫人?”
“夫人说不得。”黛玉并不看宝玉,反而若有所思盯着紫鹃看了两眼,才回头与他道:“只有一位老夫人,却是南安太妃。她倒是十分欢喜,拉着我们说了半日的话。”
第235章 巧合
宝玉听了,半日没有言语。
黛玉便知有异,忙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郡王有四子三女,与其世子同胞的,只有长女与幼子。”宝玉脸色不大好看,声音也有些低缓:“那世子虽没说亲,却与郡王一并在南疆为将,京中也只有幼弟,与三妹妹年岁相当,最得太妃宠溺。只是他极少出门。我们两家颇有往来,我也没见过面,只听说自小体弱,常有病痛。”
他这话一出,黛玉也有些缄默了。
她也自小多病的,但毕竟是女孩儿,原就长居内宅的,并不须出门做出一番事业来,方可说是成家立业。但这南安郡王幼子,到底是个男人,哪里也能似她一般,常自将养内宅,仰人鼻息的?7K妏敩
何况探春生性爽利,精明强干,自有一番心胸见识,是有心做事的人。南安郡王家再是富贵,这样的郎君,大约她还是多有不如意的。偏这一桩婚事,论条件,显然于探春于贾家都算结亲的好人家。
想到这里,黛玉眼睫低垂,忽得有些伤感:“世人都爱富贵,却不知这富贵两字的厉害,真个能逼人的。”
宝玉也沉默下来。
紫鹃提及这一桩婚事,本来是想推进一二,早早定论,免得后面探春远嫁。毕竟探春放风筝一节,本就是两只凤凰,后被喜字搅散了,又有蕉叶覆鹿这话,可见前面那一桩婚事,大约是不错的。
何况,有贾母、贾政、王夫人主张,他们为人且不论,儿女婚事却也着紧,总还有个下限。探春又是个聪敏厉害的性情,差不多的人家都能过得好。
现在听宝玉这话,这人选似乎健康有碍……
她不免有些疑虑,但看两人都沉默下去,反倒回转过来:难道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踟蹰不定,才耽误了探春婚事,后头和亲才落到她这未曾许婚的人身上?毕竟,她是元春的妹妹,国公府的小姐,品貌出众,自也比旁个略有名些儿。
有此一想,紫鹃忙道:“打老太太起,太太老爷都看重三姑娘,断不会糟践了她。许是这郡王家的小公子,另有旁的好处也是未定。二爷既有心,何不好好打听打听?咱们也放心些。”
宝玉、黛玉听了,都齐齐一振。
他们互有情意,却也深知大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经的道理。是以,虽说对探春婚事有所忧虑,想着贾母等人做主,他们也不能驳回,反倒有些迟疑。
现在听到紫娟这话,两人才回过神来,暗想:我竟也糊涂了,只说人伦大礼,却忘了早做打算四个字。旧年二姐姐便是如此,怎么换做三妹妹,反倒乱了阵脚?
一时想,宝玉张口就道:“还是紫鹃姐姐明白,我立时去北静王那里问一声。两家本就亲厚,住得也不甚远,料想旁人不知,他家总知道的多些。”
说罢,他匆忙起身,就要出去。
黛玉心中早已盘算了一回,见状忙叫住他,因道:“如今还只一点风声,连着人也没提南安郡王那边,你可不要莽撞露了口风,旁人听见,反倒派三妹妹的不是。
二来,今日原有课业,你要出去,也须早早完了这些才是。如今舅舅在家,二月里环哥儿县试,四月里兰小子府试,哪个他不着紧的?说好你并瑞哥儿两人八月院试的,他也必会放在心上。
倒不如你做好了事,再与先生说几句好话,省得日后揭出来,讨那不自在!一时要生出事来,三妹妹知道了缘故,心里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