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在那里遇见了裴言,也就是他的父亲。
听说父亲当年对他一见钟情,然而母亲对父亲并没什么感觉,只当是普通同学。直到后来母亲的家人车祸,危急之下,裴言给了他二百万。作为代价,裴言要他陪自己谈七年恋爱。
母亲思索了一会儿,答应了。只是他的家人伤得太重,尽管医院全力抢救,还是没能醒来。
七年以后,父亲打算向母亲求婚。而这场始于交易的恋爱也终止于交易,母亲攒了二百多万,和这些年收到的转账、礼物一起还给了父亲。
这显然是裴大少爷无法忍受的,接下来的一切也就可以想见。
他被迫与裴言结婚。裴言近乎严苛地守着他,婚礼也是在小圈子里举行的,以至于多年来裴家的少夫人一直是个谜。网络上只流传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是薄辞雪很多年前出席某次颁奖典礼时被人抓拍到的,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了。若不是薄远的出生,媒体会以为少夫人这个人并不存在,是虚构出来的。
薄远隐隐听父亲身边的人说过,母亲在生下他之前不是没逃过,甚至联系了警察和律师。结果可想而知,母亲被他们客客气气地送了回来,没过几个月就大了肚子,有了他。
薄远为此很讨厌自己。母亲却从不怪他,还很爱他。只是从小到大的家长会基本都是裴言在去,因为父亲不喜欢母亲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有时裴言也没时间去,就把自己的秘书派过去。
薄远最开心的一次是小学毕业典礼。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致辞,意外在第一排看见了自己的母亲。那时薄辞雪已经三十出头,但看上去还非常年轻,像是刚毕业的本科生。他坐在第一排,腰背挺直,眼珠像是水洗过的一般乌黑清澈,唇角含笑,好看得如同天神。
他致过无数次辞,第一次产生了紧张的情绪,背得纯熟的稿子好险忘记大半。致辞结束后他难掩激动地跑下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住了母亲。
母亲回抱着他,夸了他很多很好听的话。他长发齐腰,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尖领长袖衬衣,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乍一看像位文质彬彬的淑女。很多人都在偷偷看他,惊叹他的美丽,也为他这么年轻就有了这么大的孩子而惋惜。
薄远没留意父亲的神色,想想也知道估计和锅底差不多黑。典礼之后,他们又去了薄远喜欢的餐厅,因为裴言临时有事去处理,整个午餐过程都很愉快。薄远很少回家,回家的时候父亲几乎无时无刻都守在母亲身边,让他感觉十分烦躁。而这一次则不同,只有薄辞雪在,他特别高兴。
他黏了母亲整整一天,甚至直到晚上父亲也没回来。于是当他问能不能和母亲一起睡时,母亲也很开心地答应了。长腿,老阿姨,后,续追更
他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是自己一个房间,夜间有什么事也是保姆陪着。母亲也很想和他一起睡,两个人窝在同一张床上,在黑暗中亲密地挤在一起。
母亲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用平淡温柔的语调给他讲了一个又一个生动的小故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他在对方的肩颈间闻到了熟悉的香气,很安心地陷入梦乡,做了一个很甜的长梦。
但这场梦被应酬归来的父亲打断了。那晚裴言喝了很多,甚至没留意到儿子还在场。母亲勉强让保姆将儿子领出去,门后便传来了咔哒一声上锁的声音。厚重的门板也挡不住里面的动静,他清晰地听见里面不断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抽插声与水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两声哀哀的低叫。
他趴在门板上,死死拽住门把手,保姆说什么也不肯走。他听见父亲在里面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似乎在说“就不该放你出去勾引男人”,还一个劲地问什么“离婚?你是不是又想离婚?”最后好像还提到了自己,说自己看薄辞雪的眼神不对,等自己上高中就把他送出国,没事不要再回来了。
他不知道母亲后面说了什么,因为父亲发现了他,让好几个保镖一起把他拖回了儿童房。被拖走的时候他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很低也很破碎,他没能听清。
那天的最后,救护车来了。离奇的是,担架上抬着的并不是母亲,而是父亲。父亲笑着摸了摸母亲柔顺的长发,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很抱歉,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得和我死死纠缠在一起了。
母亲安静地立在阴影里,一字不发。鲜血顺着他修长的十指滑落下来,淌到柔软昂贵的睡裙上。
救护车嗡鸣着远去,逐渐消失不见。房门大开,夜风吹进这个华丽的牢笼之中,扬起他绸缎般的黑发,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形销骨立。看见从儿童房跑出来的薄远后,他的眼睛亮了亮,连忙擦掉手上的血。薄远小心翼翼地将拖鞋放到他的脚边,小声说:地上凉,妈妈穿鞋。
他不怕血,只想陪在妈妈身边,可惜还是没能如愿。母亲被一群人带走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回来。事后薄远得知,母亲用藏在枕头里的匕首捅了父亲一刀,捅在肾上,正中靶心。
不幸的是,薄辞雪捅得不深,父亲很快痊愈,那一刀也未能让他长什么记性。
中学的时候,父亲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已经到达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对他的厌恶也更上一层楼因为薄远几乎没有从薄辞雪身上继承到任何东西,无论是容貌还是数学天赋。他在经商方面表现得更为出色,年纪轻轻就展现出了做生意的头脑,认识的人都说他一看就是裴家人。所以尽管裴言对他无比厌恶,裴老爷子却很喜欢他,在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就给了他一些产业打理,还主动领着他四处拓展人脉。
薄远在心里暗下决心,只要再给他十年,他一定会做得比父亲更好,带着母亲离开这里。无数个梦里,他幻想着能带着母亲远远离开父亲,过上崭新的日子。
但十八岁那年夏天,母亲的飞机失事了。
那时他早已被父亲送到了国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接到噩耗的时候还是午夜,他浑身冰凉,感觉血都冷了。
第一时间回国,然而并没什么用。飞机从近万米的高空坠毁,除却一些机身的残骸外什么都没剩下。
父亲在别墅里搭了个衣冠冢,在空荡荡的坟墓外抽了一宿的烟,然后抱着一片机翼的碎片从湖边跳了下去。裴老爷子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之后的日子薄远活得有如行尸走肉,像活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直到他一觉醒来,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冬天。
二十多年前的云京跟现在区别不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就是格外的冷。即将落下的太阳像个生蛋黄一样要坠不坠地陷在云层里,心不甘情不愿,看上去很想提前下班。
薄远冻得打了个哆嗦。他穿着无袖背心,在一众裹着羽绒服的路人里格外打眼,一个好心的大妈还走过来问他有没有家人的联系方式。见他瞪着眼不吭声,大妈热心地要把他往警察局领。薄远一激灵,连忙解释说自己是在表演行为艺术。
大妈恍然大悟,一群路人一拥而上,围着他举起手机,咔擦咔擦一顿合影。他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脑子还是懵的明明他睡着之前还是二三十度的夏天,醒来之后怎么就变成了深冬?这个世界发生了啥?!
薄远困惑不解地抓抓乱糟糟的头发,脑子比头发还乱,感觉自己现在确实像个精神病。他正要说话,却突然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短发,皮肤白皙,眉眼干净疏冷,脖子上围着纯黑色的羊绒围巾,推着一辆蓝色的共享单车,没戴手套的手指冻得通红的母亲。
裴言更喜欢他留长发的样子,所以薄远记忆里的薄辞雪始终是长发低垂、清冷温婉的模样。尽管现在的他剪了短发,面孔也稚嫩了不少,但薄远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像一只找到了主人的金毛一样朝对方飞扑过去,几乎泪如雨下,叫声让整条街上的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妈!!!!”
薄辞雪愕然地扶住车把,被这个一米九的年轻帅哥抱了满怀,感觉自己可能碰上神经病了。
【作家想说的话:】
彩蛋是原40章宿昔和原41章乞生,原42章写得太拉就不存了1551
彩蛋内容:
40
裴言死死捏住字条,屏住呼吸,逼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文字上,一字一字读下去。
上面写得很清楚,裴老将军的确醒了,而且神志清明,与常人无异,过去七年于他而言仿佛只是睡了一觉,而其他人对外界的刺激也逐渐有了反应。
裴言重重闭上眼,发现自己对当年的许多细节都是模糊不明的。七年前,裴氏因功入云京受封,等待年底行册封大典。结果族人们入京不久,京中便谣言四起,说裴氏居心叵测,想借着册封之事入京兴风作浪,动摇皇权。没过多久,谋逆的“实证”就呈进了皇帝的御书房里,皇帝怒极,当即将裴氏所有人控制了起来,勒令严查。
朝中一时动荡不安,与裴氏有牵连的家族被清理了个一干二净,连服侍裴府的下人都没能被放过。裴言这么多年来一直认为所谓的“册封”是薄辞雪设下的鸿门宴,等的就是将裴氏一族一网打尽,彻底扫清独裁之路上的最后一片阴霾。
但是现在想想,以薄辞雪当日的权势,直接将他的父母、族人押去刑场问斩都没人敢上前求情,为什么要费力地将他们做成活死人?这样也就算了,为什么又要亲自动手?
裴言脑子很乱,正思索着,叶赫真突然问:“裴兄,你要去绥邦看看老将军吗?”
裴氏族人的身体现在就安置在绥邦。裴言当初势单力薄,无力将族人的身体运出云京,还是和当时的草原部族联手才将他们转移出来的。裴言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恍惚地摆摆手,道:“我抽不开身,暂时不去了。裴氏的老宅已经翻修过,你替我写封回信,让我父亲先回去住着,等我有时间再回去看他们。”
他现在的问题太多太多了。被碾碎神智的活死人怎么可能醒?即便能醒,醒来又怎么可能不疯?难道薄辞雪当年只是做了个样子,让他以为自己被灭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