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铸经脉的过程想想就知道有多痛,为了防止薄辞雪因吃痛而激烈挣扎,裴言给他的手脚缚上了精铁制成的镣铐。镣铐的另一端分别扣在四根床柱上,十分牢固,和当日那副情趣似的小手铐比起来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做完这一切后,裴言又抽掉了他的发簪这是怕他痛极的时候忍不住,拿簪子捅穿自己的喉咙。

乌黑柔滑的长发披散下来,散了满满一床。薄辞雪长睫低垂,如同即将受刑的人那样展开四肢,毫不设防地让裴言将星力注入自己的身体。

裴言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被逐出云京之前,他也曾和薄辞雪互相调息,知道对方经脉的大致状况。那时薄辞雪的经脉如同一片潮热的海,海里有着巍峨华丽的宫殿,会温柔地吞没每一个疲惫的旅人。

而现在,说是废墟也不为过。

裴言压下多余的情绪,选择了一根状态最差的主经脉,试探着让星力流进去。薄辞雪的四肢刹那间重重一抽,饶是他这样能忍痛的人都爆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

那种感觉不亚于活剐。四根沉重的锁链霎时绷紧,甚至轻微发起了抖。薄辞雪咬着牙,连抽气的力气都分不出来,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嵌在床上,被死死掐住的手心立刻流出了暗红的血。

裴言不敢分神,只能尽量轻柔地将他紧攥的拳头打开,换成自己的手。薄辞雪无暇他顾,收紧的手指霎时在裴言的手上留下十枚深深的弯月印。

裴言哪见他痛成这样过,心魂剧震。他一面控制着千丝万缕的星力,一面紧张地问:“还好吗?”

薄辞雪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口型。他连骨头都痛软了,浑身上下软趴趴的,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就在这时,裴言忽然想起桌子上有一些拙梦的碎屑,病急乱投医地抓起他的手,胡乱摁在自己的嘴唇上:“要不先把拙梦点上?不是说那个能镇痛……”

薄辞雪狼狈地睁开眼,蜷起手中,勉强辨认着裴言的唇形,用最后一点力气摇了摇头:“……没……”

没用。

我早就没有向往了。

裴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得不将耳朵凑过去。这次他听清了,但心肺霎时冰凉一片:“我想死。”

说完这句话后,乌发美人便沉沉闭上了眼,好像痛晕过去一样。然而这个治疗过程是从内部刺激经脉,被刺激的那位会被迫保持清醒,意识自始至终都是完整的。

裴言花了一整日的时间将薄辞雪体内的经脉修复了个遍,好像没听见对方最后那三个字一样。薄辞雪身体内部的经脉已经坏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境地,裴言怕把他痛出个好歹来,只重铸了最关键的几条经脉。

他之前为十四个步入五衰的星师重铸过主经脉,他们的症状无一例外地得到大幅缓解,甚至有一名星师的视力还恢复了正常。他这次的手法更纯熟,操作更精密,按理来说,结果应该只好不坏。

对。只会好,不会坏。

裴言微提了一口气,收回星力,试探着问:“阿雪?”

薄辞雪没有反应。显然,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裴言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觉出手心都是冰凉粘腻的冷汗。

他擦了擦手,将薄辞雪手上的镣铐逐一打开。薄辞雪睁开眼,撑着床坐起来,平静地问:“结束了?”

“嗯,结束了。”

裴言貌似冷静地点了点头,突兀地一改脸色,高声让宫人将他准备好的东西端进来。宫人吓了一跳,飞快地端来一只青瓷质地的小碟子,里面装着一汪黑色的液体。裴言夺过碟子,端到薄辞雪面前,急切地问:“你尝一下,这是什么?”

“醋?”

裴言脸上的表情完全枯萎了:“这是,黑桃汁。”

薄辞雪还没说什么,裴言先崩溃了。

为什么。怎么可能?阿雪受了这么大的罪,为什么神明还是不肯归还从他身上收走的东西?

他反复回忆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指甲机械地在掌心划动,将本就血迹斑斑的手弄得堪称惨烈。薄辞雪刚让宫人把自己身上的衣物和床上的用品换了一遍,一回头,发现裴言已经将自己弄得满手是血,不由得叹了口气:“将军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会吧。”

裴言见他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慌忙擦了擦手上的血,用干净的手环住薄辞雪,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闷闷道:“我不累。”

话音未落,他猛然想起薄辞雪听不见,赶紧抬起脸接着说:“阿雪你放心,五衰的速度一定会慢下来的,关于你的嗅觉味觉听觉,我们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薄辞雪轻声打断他:“将军,你那晚说过的话还当真吗。”

裴言稍微一愣,一时不知道薄辞雪指的是哪句,总之用力点头。薄辞雪垂下头,在裴言干燥的嘴唇上亲了一下,道:“那就别费力气了。倘若你对我还有一点感情,就让我安静地去死吧。”

我真的很累了。病痛,孤独,虚无,负罪感,每时每刻都在折磨我。我现在每天都能看见我的幻觉哭着求我说要带我走。我好想我妈妈,好想小时候教我天文和理算的老太傅,好想亲手被我毒死的薄辞雯,好想昙花园西南角上那棵被雷劈成两截的柿子树。

所以,裴言,裴将军,《战四野》的男主。让我去死吧。之前你说你要我活着是为了赎罪,既然你已经不需要我赎下去了,那就早点放我离开吧。

他偏了偏头,想抽身离去,却被挟住了后颈。裴言收紧指节,死命亲了上去,将那双天生薄凉的嘴唇吻至红肿。长长的头发从他指尖垂散下来,像一张没有孔眼的黑麻。

薄辞雪眼中淡淡的光渐渐消散了。很快,他的身体无声地软了下去,就这样睡着了。

裴言心如刀绞,却流不出眼泪。就这样过了很久,他将怀中人放回床上,游魂似的拎着药盒飘出弥蝉居,却被一名不速之客拦下了。

是叶赫真。

裴言今天实在没有打小三的心情,木木道:“他睡了,回去吧,别去打扰他了。”

叶赫真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顶回去,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什么事?”

“刚接到北边的来信,”叶赫真从怀里抽出一张卷起来的细条,递给裴言:“上边说,你家老爷子醒了。”

裴言手里的药盒霎时落在了地上,砸了个稀巴烂。他瞪着眼,想要大吼大叫,声音却干涩无比:“这不可能。”

当年是薄辞雪鼎盛时期亲自动的手,连如今的他都很难招架。那一招名叫“枯形寄空木”,是将活人的星力抽空、连神智一并碾碎,残忍至极,绝无回旋的余地。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记恨薄辞雪那么多年。

叶赫真皱着眉,道:“确实离奇。更离奇的是,你娘和你族里的几个叔父也有了苏醒的征兆,所以……”

所以,原因很可能不在苏醒的人身上,而与当年动手的那位有干系。

2/薄辞雪愕然地扶住车把,感觉自己可能碰上神经病了

随着日渐长大,薄远也慢慢弄懂了一些事。母亲出身寒微,裴家却是实打实的豪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父亲抓回来,何况现在又多上了他这么一个拖油瓶。

母亲是学纯数的,学生时代在IMO中拿到金牌第一,还证明过一个长期悬而未决的猜想,拿到了三四个含金量极高的奖项,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他初中时参加国内的数学竞赛获奖,保送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并获得了全额奖学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