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说,别再联系了,擅自与阎东告了别。不到一周的时间,却又再一次经历了梦魇中的恐怖场景,不过这次他不会在醒来后庆幸这只是一个梦,这是现实,是一不小心就无法挽回的绝境。

祁卫想起他最后一次和阎东见面的场景,他坐在床边,阎东躺了一会儿坐起来倚在床头,先是哭着,哭着哭着又冷静下来,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烟雾报警器一直响,吵得祁卫没办法思考,阎东一直没说什么话,直到最后他也没看祁卫,只是说了一句你走吧。那时祁卫想,阎东总算放下了这段不算圆满的感情,放过了自己,回到了原本的生活。

但现在看来,阎东只不过是给了祁卫一个很正当的借口,祁卫得以偷生,自己却一直挣扎在那天的分别,阎东过上了祁卫说的好日子,把自己弄坏了。

祁卫不知道第一眼看到那件沾满了血的衬衫时是什么感受,血液回流,浑身的汗毛战栗,然后他认出那件衣服是自己的,领口有他名字简写的刺绣,阎东拿走了,穿着它迈进了鬼门关。

场景的重叠叫祁卫浑身发冷,他不知道阎东经历了什么才会落得如此狼狈,不知道阎东在被推进手术室前是怎样的表情。他看见阎东的妈妈哭着,独自一人握着那件染红的衣服坐在长椅上,她流着眼泪,头发散乱地没有一点点往日的神采,祁卫没有与她见过几次面,大多都不是什么和谐的场景,无法深切地安慰她,只是坐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件染了阎东血的衣服,也把那份责任和悲痛一并接过来。

“是他叫我来的吗?”祁卫问。

阎母没有回答,过了很久很久,阎母才开口说,“我想不管怎样,他会想见到你。”

紧绷着的精神终于在高压下崩塌了,从走进医院见到阎母的一刻,祁卫就在欺骗自己,没事的,只是小事,但这句话却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宣布着事态的紧急,如果不是真的很可怕的场面,阎母不会给他打电话,更不会叫他过来,也不会说出不管怎样这种语焉不详的结局。

阎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而这些叫阎东疼的都是祁卫给的,他想起就在三个小时之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接这个电话,他难过到心脏麻痹,大口喘息也无法呼吸顺畅,如果他没有接到,如果他选择了逃避,那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祁卫觉得热度正在自己身体抽离,那感觉就像阎东也一点点离他而去,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恐慌害怕,祁卫失声哭着,难忍悲伤地把脸埋在衣服中,感知阎东最后一丝气息。热泪滴落在布料上,咸涩在腥红上氤氲,干褐的血迹被晕染,血液的腥味飘散着,每一丝都灌进祁卫的鼻腔,那感觉好像祁卫埋在阎东的死亡里。

人总是在危急的时刻才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也总是在失去的瞬间才明白当初追求的有多可笑。有的人很幸运,能够拥有一两次死里逃生的机会,能在失去后重新获得,大概是祁卫前二十九年的端正让上天愿意在给他一次机会。

手术进行的第四个小时,阎东从手术室被推进了重症病房,并在第二天下午转到了普通病房。只是阎东好像很生他的气,一直睡着不愿意睁眼看他一下。

祁卫已经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他承担起儿子的责任,照顾着阎东的母亲,又在阎父从外地赶回来时和他条理清晰地汇报阎东的病情,记下医生和护士的每一句叮嘱,抽空打电话给公司请了长假,又给父母打了电话报平安。

等他忙完了这一切又坐回阎东床边,他拿着毛巾给阎东擦着脸、手和脚,他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阎东,但阎东总是不太喜欢听他的话,他趴在阎东耳边跟他说了好几次,“东东,快起来了。”阎东也只是躺着,不给他回应。

术后第三天早上,祁卫已经不再期待下一秒就看见阎东睁眼看着他。医生说,阎东手术很成功,虽然身体底子被磨坏了,但不该醒不来,如果阎东还是一直睡着,那么就只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意回来。

祁卫当然知道阎东为什么不想回来,他对待阎东总是很纵容,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坐在床边,拉着阎东的手跟他说话,声音很轻,只说给阎东听。

“东东宝贝,东东宝贝不愿意醒过来是不是不想见我啊?但是不见我也要见爸爸妈妈啊,还有我爸我妈,你给我爸那把花种,他种出来了,他还拍了照片发到你微信了,你要不要起来看看,还有我妈做了你爱吃的辣白菜,没怎么放辣椒,你想吃多少都行,我不拦着你了...东东,我是不是特别坏啊,你讨厌我了吗?所以才不愿意醒过来,你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祁卫一直说着什么,东一句西一句,想起来自己做过的错事,就跟他的东东宝贝道歉,想起来阎东曾经闹得笑话,就笑话几句他的东东宝贝...但他想起来最多的是他的东东宝贝对他的好,对他说过的好听的话,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阎东的手背上。祁卫低着头,说不下去地握着阎东的手抵在自己嘴边。

“吵...”

微弱的声音从床头传来,听在祁卫耳朵里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哭的满眼是泪,也看不清到底是眼前的人有了回应还是他有癔症发作。他抹了一把脸,凑到阎东的唇边,像是被骗多了不敢相信似的,问道,“东东说什么?”

“吵死了...”纵然是微弱的不能更微弱的声音却也像山洪在祁卫心头湍急,他笑出了声,眼泪却还是止不住,温热又落在阎东的脸上,顺着阎东的眼角流下去,又有几滴落在阎东的嘴唇上,久违地滋润也让阎东感受到生命。

在游离现实后的第75个小时,阎东在祁卫的呼唤中回来了。

能怎么办呢?他把自己作得濒死前的最后一刻想的是眼前这人,千难万难地从深渊中爬回来最想见的还是这人。祁卫就是阎东的魂,他在阎东身边,阎东才叫活着

呼……由于我过生日出去玩了,让东东在手术室待了三天,妈妈真是对不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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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东,你还是个人嘛你!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多担心啊!你这一个月跑了两趟手术室,你在医院开会员了啊,不常来浪费你的VIP了啊?怎么样啊?这两次消费医院有没有给你升个钻石会员啊?接下来还准备继续消费多钱的啊?你说你玩别的,光特么费钱,就你,谈个对象,费命!神经病都比你早痊愈!精神病院都不愿意收你这个傻逼!”床尾站着的人双手叉着腰,妙语连珠跟说相声似的一句不停地骂着。杨凯文一听阎东醒了,公司会议也推了,开着车就来医院骂人来了!要不对不起他前两天趴在阎东床边流下的眼泪!

床上躺着的人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置若罔闻,他用口型对着坐在他对面的祁卫说了一句“吵”,祁卫正专注地给他喂饭,没听清阎东说什么,倒是随着口型动作,把米糊蹭到了阎东下唇上,祁卫赶忙从床头柜上抽出纸巾给阎东擦拭,托着阎东的下巴,动作轻柔又小心,嘴上还不忘再询问一遍阎东刚说的话,“嗯?怎么了?”

阎东给祁卫悉心照料着,有人撑腰般骄横,嘴上不饶人,他提高音量,看也不看杨凯文一眼,“我说吵死了。”好一副不领情的样子,祁卫手上动作一顿,略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杨凯文被阎东气得脸涨得通红,憋闷半天也只说出个靠字,“我就多余管你!”

“不管正好,一个个都想着管我。”阎东接了一句话茬,祁卫下一勺米粥已经送到嘴边了,他嫌弃地后撤,皱着眉头拒绝,“不吃了,嘴里没味。”他已经喝了两天清粥了,别说荤腥,就连盐也没吃上一口。他不高兴,最难受得还是祁卫,“那就不吃了,等会我去问问医生看能不能吃点别的,再给你买。”

祁卫收好了餐盘,又替阎东把床铺放下去一些,让阎东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着,他一手撑在阎东耳侧,另一只手替他铺平枕头,比最细心的看护还要细致。阎东看着他的动作,几秒后又盯着祁卫的眼睛,“给我亲一口,吃口甜的。”

这话可老大的不害臊,别说是在医院里本就人来人往,更何况杨凯文还在房间内,祁卫惊讶地张着嘴巴,不知道如何回应。阎东那头却急性子地催促着,“给不给亲?”他实在太过骄蛮了,像是笃定了祁卫不会拒绝,眼里全是挑衅和轻浮,他是故意的,就是要寻祁卫的开心。

但祁卫真的不舍得阎东再有任何一丁点的不如意,他双手撑在阎东耳侧,微微弯下腰方便阎东的接近。唇齿相贴带来别样的感官刺激,阎东伸着舌头轻轻舔着祁卫的嘴唇,并不急于真正占有,倒像是挑逗一般,只用舌尖触碰祁卫的舌头,等到把祁卫的舌头戏弄的温热,便微微抬头,含着祁卫的下唇吸吮,他用很恶劣的小动作撩拨祁卫。

亲吻被玩心大发的阎东无限拉长,就在祁卫企图深入时,阎东又向后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像个吃到糖的孩子,扬着嘴角用只有他和祁卫能听到的声音说,“甜。”只在喘息的间隙说了一个字,话音一落不等祁卫反应,阎东便又像刚才一样轻薄着祁卫的唇齿。

一旁的杨凯文简直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床头没羞没臊的两人,一句卧槽还没说出口,先被门口传来的轻咳声吓了一跳。

阎母站在门口,大抵是见到了床头的异动,不想看见便出声提醒。祁卫听到阎母的动静心下慌乱,立刻就要起身,却被阎东拽着领子狠狠地在下唇咬了一口,有点疼,祁卫直起身子,下意识地舔了舔阎东刚咬过的地方,肿了,他红着脸,说了一句去接水,便从病房内出去了。走到门口碰到阎母,也只是低着头打了一声招呼,被长辈撞破亲密的动作,未免太过让人尴尬了。

祁卫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平复心情,等到过了那股害臊劲儿,又抬脚往护士站走,想去问问阎东这几天的食谱能不能加点别的。他在沪市已经待了一个礼拜,公司那边请了年假,简单置办了一些日用品就在阎东的病房里住下,从早到晚地照顾着。喂饭擦身讲笑话,能对阎东好的举动、让阎东高兴的行为做了遍,这样也还觉得不够,没原则地纵容阎东,凌晨四点起来给他洗头发的事都干过。

祁卫拎着一袋子水果往病房走,手里还攥着一管水果糖,医生还不让吃这些,但阎东说想吃点甜的,他总觉得要是没满足阎东,有些心疼和难受,便偷偷买了一管木糖醇的糖果。

他进去时正赶上医生查房,阎母坐在靠窗的那侧低着头削着苹果,杨凯文则笑嘻嘻地抱着胳膊站在床尾,祁卫推开门走进来就知道杨凯文为什么笑,大夫在训阎东呢。

“我都记得你了小伙子,你半个多月前刚来过一次,做手术有瘾啊?年纪轻轻不爱惜身体,你知道你啊,这么折腾两回是会短命的!不为自己想想也得替你父母想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喜事嘛?”老大夫伸手戳着阎东的被子,语气很严厉,大抵是年岁长了,遇见这么不爱惜身体的小伙子总免不了唠叨几句,当着一大堆实习大夫的面就开始训斥阎东。

祁卫看不清阎东的动作和表情,怕他不高兴,或是面上挂不住,有点着急地往前走了几步,从人群中挤到了阎东身前,他把阎东往身后一挡,舔了舔嘴唇,对着那位刚说话的老大夫说,“那个,您别说他了,他不舒服呢,有什么...您可以跟我讲,我会记住的。”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杵在那,把阎东挡了个大半,有人撑腰了,阎东也少了几分害臊,猫在祁卫后头偷看。

老大夫上下打量了祁卫几眼,大概琢磨了一下祁卫的身份,接着说,“你就这么当哥哥的?”话还没说完,阎东就从祁卫身后露出个脑袋,伸手握住祁卫的左手,“这是我对象。”当着一大屋子的人出柜,人群里有两个年岁小的女生,捂着嘴相视一笑。老大夫被噎了一下,床边正削着苹果的阎母抬手把刀放在了果盘里,杨凯文更无语了,他扶着额头,捂着嘴,低头看着地面,他怀疑阎东手术的时候把脑子也给切了...

但老大夫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看了看两人,说,“哦!同性恋啊?那你更得爱护身体了,都不用你们传宗接待,为了延续人类命运做贡献了,还在那想法找死呢?人口老龄化了,你们这些青壮年得好好活着。”说完便带着一大队人马离开了,潇洒地跟什么似的,换成着病房内的人目瞪口呆。

阎母闭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撂下一句我走了,便起身离开了,祁卫愣了一会儿,赶忙追上去送,跟着阎母身后半步,亦步亦趋地送她出了门。

屋里就剩下杨凯文和阎东两个人,阎东躺会床上,过了一会儿又抬眼看杨凯文。“你还不走?我妈都走了。”阎东哎呦一声,换了一个侧躺的姿势舒服一会儿,着动作压迫伤口,平时祁卫都不让他这么躺着。

“阎东,你,你挺狠的。”杨凯文盯着他半天才回了这么一句,和刚才的表情全然不同,这会儿他露出些惊恐后怕的神色,他想起一周前阎东出事前和他见的那面。

“他们都想管着我,都想让我按照他们说得做,逼我妥协。”阎东坐在高中时候他常和杨凯文放风的天台,风吹着他的衣服,显得他身形更加消瘦。“我不想听话了,换他们妥协吧。”

那时候杨凯文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也不知道阎东要做什么,但现在他明白了,也终于想起那天下午在阎东身上看到的神情,与阎东高考后违背父亲意愿报考新闻专业时一样的,属于阎东的反叛和坚定。